鲍尔温直直地端坐在靠椅上,身旁木桌烛台上的蜡烛快要燃尽,烛台旁的托盘中摆放着早已经冰冷的食物。
借着微弱的烛光,亚特看清了鲍尔温的模样,消瘦了些许,但并未萎靡。
“宫相大人?”看着双目紧闭的鲍尔温,亚特开了口。
鲍尔温睁开了眼,看清来人之后先是微微一惊,而后又恢复了平静,“我就知道这件事少不了你的影子。行了,离开吧,不用劝我认罪,我无愧于上帝,更无愧于弗兰德。”
显然最近前来劝降的人不少。
亚特没有理会,他径直坐到了鲍尔温旁边的靠椅上,抓起托盘里冰冷的烂肉放进嘴里咀嚼了两口,又吐了出来,“味道的确不怎样,不过肯定是没毒的。”
鲍尔温冷笑了一声。
亚特抓起托盘上的亚麻布将油腻的手擦干,闲谈道:“八年前,我北上初见你,那会儿你是勃艮第伯国宫廷里一个平凡的治安大臣,连重臣会议都无权参加。其实以你的才能,若不是承袭了约纳伯爵之位,恐怕连治安大臣也捞不上。”
“不过你足够幸运,施瓦本人几次犯境都被抵挡,加上你坚定地跟随了老侯爵,一路下来也成为了财政大臣,入列重臣会议。”
“老侯爵病危,你自知储君罗贝尔是贝尔纳的侄孙,一旦老侯爵病逝,你的地位也就不保,因而立刻转投了新君弗兰德。”
“继位者之战前,你几度摇摆;继位者之战时,你数次议和;继位者之战后,你自认功勋卓绝、举世无双,总觉得这侯国有一半该属于你鲍尔温,所以你行事越发僭越、贪念日渐熏心......”
“人心不足蛇吞象,你总觉得自己得到的太少,该得的更多。一个栖身隆夏山区的落魄贵族都能成为一国君主,这让你倍感不公吧?”
“如今整个勃艮第侯国传言你准备起兵反叛,夺取侯国大权。”
鲍尔温闻言瞪圆了眼。
亚特抬手制止了鲍尔温的怒火,“外面的传言都是假的,你鲍尔温绝不会叛国。不是你没那个心思,而是你自知没那个能耐。所以叛国的事情你绝对干不出来。”
鲍尔温听罢火气更大了。
“杂种!你别得意,别忘了你这个新省伯爵是如何得来的!从一个低贱的平民一步步走到今天,是谁的功劳?”鲍尔温说得咬牙切齿。
亚特看着咬牙切齿、面红耳赤的鲍尔温,不禁一声嗤笑。
“我倒也想问问,从一个连百十枚小银币都照收不误的宫廷治安大臣到执掌整个伯国官吏,动辄数十万芬尼入袖的权臣,这一切是谁的助力?当年施瓦本人险些兵临约纳城下,是谁挡住了犯境铁蹄?与贝尔纳的角逐之中,又是谁倾尽全力襄助?”
鲍尔温闭口不谈了,他选择缄默。
亚特近来也是心事萦绕,无意与他争辩。
“三天前,宫廷禁卫军团攻占了约纳西部两个郡城。昨日清晨,我的威尔斯军团拿下了约纳省南境两郡。”
“如今整个约纳省仅剩一座约纳孤城和你那带着三五百残弱顽守的长子。”
“宫廷已经筹集了两千军队一年的粮草物资,准备近日发往约纳城下。不过侯爵大人派我最后来问一句宫相大人,这些粮草辎重是否有必要运往约纳城。”
鲍尔温叹了一口气,没有搭话。
亚特也跟着叹了一口气,“一个小小的约纳城算不上什么,一个小小的鲍尔温也算不上什么,你的身后站着的那些旧国勋贵才是新君弗兰德真正想要对付的。”
“新君想要约纳省不假,但他真正想要的是整个勃艮第侯国大统凝一,任何挡在这条道路上的人都会被除掉。”
“若是明白了这一点,不仅你约纳伯爵一族能活命,你鲍尔温自己也会安然。”
鲍尔温听罢猛地睁开眼,嘴角微微颤动。
从怀中取出一份早已拟好的书信,放到了鲍尔温面前的木桌上,“给约纳城的开城命令已经拟好了,你自己决定吧。”
说罢亚特就转身离去。
“亚特!”
鲍尔温呵住了即将迈出大门的亚特。
亚特微微回首。
“你记住,我的今天就是你的明天。”鲍尔温一锤砸在了木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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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日后,约纳城受降,约纳省全境归附宫廷......
贝桑松大教堂,勃艮第侯国大主教公事房中。
“......亚特,你真的放弃了对约纳省南境的直领权?那些土地可比你的蒂涅茨肥沃太多。”
“大主教,虽然侯爵将约纳南境一郡之地封给了我,但如果我真的进驻了约纳省,那我也该睡不着了。索性将约纳省领地交给宫廷管理,每年从宫廷领取封地的税赋,我能省心。”
亚特靠近了奥洛夫,贴耳轻声说道:“铁座上的那位也才能放心。”
奥洛夫摸了摸胸前的十字架,闭目轻叹,“得遇明君,当知进退。行吧,回去好好经营你那块废谷之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