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孝宽在郊外设置供帐接待北齐使臣,而不是在城内,便是以免暴露城中的军事机密,对于这一点,萧锦玉与兰陵王也十分理解。
一入玉璧城,接到消息的韦孝宽便立即安排了尹公正前来接待。
那尹公正儒雅端方,约摸三十来岁,带着几位同行的周国使者前来迎接,对他们很是礼遇,一路上都有士兵相迎。
入了营地,更是瓜果酒肉摆满宴席,使臣们相谈甚欢。
正是酒酣耳热之时,其中一名周国使者突然站起身来,向萧锦玉施礼问道:“听闻谢使臣于南朝法华山上曾以一人之力辩群雄,又在齐国国主的秀才策试下,诗才泉涌,不知陈使臣可通周礼,可敢与我周国的门下大夫尹公正辩一辩,一决高下?”
在这个年代,两国使臣相交,通常会有一些学术辩难,这也是互相切磋两国文化,各自长本国威风的机会。
萧锦玉便站起身来,还礼道:“单辩周礼,未免单调,谢某通晓五经,愿与贵国五经博士辩难!”
她这话一出,周国的使者尽皆惊诧哗然,那问话的使者不禁嗤笑道:
“小子好生猖狂,目中无人,小小年纪,竟敢挑战五经博士,正巧了,尹大夫便是五经博士!不知谢使臣师承何人啊?”
萧锦玉便答道:“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连孔圣人都曾言,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位周使,何必欺我年幼而见笑于大方耳?”
未料她如此反唇相讥,那前来挑衅的周使顿时羞愧得满面通红。
“既然尹大夫是五经博士,那就请尹大夫问难?”
萧锦玉也不再与此人作过多的理论,便转向了尹公正,据凌夜探来的消息,这位尹公正自恃为辩论奇才,而且周国公卿以下都研读周礼,尹公正更是五经皆通。
于是,这位自恃其才的尹公正便向萧锦玉提了很多关于周礼方面的问题,有时一个问题,萧锦玉还没有答完,紧接着他又提出了第二问,第三问,追根刨底的令人应接不瑕,
高延宗都在一旁看傻了眼,他素好武学,并不喜这些经论,待一场辩论结束,都已经有些恹恹欲睡,直到辩论的最后,明显见那尹公正眼露惊羡和羞愧之光,又不失礼貌的向萧锦玉垂首施礼,不发一言的退回席间。
高延宗不免好奇,问一旁的高长恭:“谁赢了,是不是四……谢侍郎?”
高长恭目不转睛的看了萧锦玉良久,方含笑点头。
“她可真是厉害啊,连这周国的五经博士都……”
话未完,就听到一阵爽朗的哈哈大笑声,营帐中的人尽皆寻声相望,就见是一位身披凯甲,头戴鹤冠,约摸不惑之龄的老将军从营帐中走了出来。
这老将军前庭饱满,目光炯炯,显得分外刚毅沉稳,一看就是身经百战,临危不惧的老将。
定是韦孝宽无疑了!
“谢侍郎之才,果然名不虚传,吾听闻江左谢氏一族原本乃是南朝人士,怎会投身于齐国?”
这话问得可就让人为难了!
兰陵王还很担心萧锦玉该如何回答,便已听她道:
“韦大都督此言差矣,我谢家祖先原也是晋臣,后永嘉之乱,五胡乱华,与琅琊王氏王导辅佐晋室定都于建康,才保住了汉人天下,之后朝代更替,门阀倾扎,经历了宋、齐、梁三朝,直至今日,虽家族覆灭,但不忘汉人身份,
至于为何投身于齐国,谢某以为,古之才能者,可分为几种,一为天下势,成就一世功名,万古流芳,甚至不乏有桓温宁可遗臭万年之辈,
另一为百姓安乐,天下太平,免于战争疾苦……”
“那你是属于哪一种?”韦孝宽紧接着问。
萧锦玉沉默了一刻,方才答道:“一为百姓安乐,二为知己难寻!”
“哈哈哈……”韦孝宽不免大笑了起来,又问萧锦玉,“谢侍郎果然是巧言善辩,不知谢侍郎对忠君二字又怎么看?”
萧锦玉便答:“谢某以为,忠君之前必爱民,若是爱民之君主,自当忠之,若不是,那便以天下苍生为己任!”
这一句话,她说得振振有词,掷地有声,许多人都不禁唏嘘感慨起来。
高长恭更是一瞬不瞬的看着她,若有所思。
韦孝宽再次大笑,便在这时,有军士来报:“大都督,汾州的胡人抓住了一些齐国的关东盗贼,请问大都督,该如何处置?”
那军士说话的声音很大,似乎故意说给齐使们听的,韦孝宽也若有若无的将眸光轻瞥了“谢臻”与兰陵王一眼,但见兰陵王神色虽有异色,但在他身旁“谢臻”暗示下,很快便泰然自若的冷静下来。
他身旁的高延宗本来想说什么,看了兰陵王与“谢臻”一眼,又赶紧闭上了嘴。
“几位使臣如此镇定自若,看来是并不将自己本国的百姓性命当一回事啊?”韦孝宽又叹了一句。
萧锦玉便笑道:“大都督莫要开这样的玩笑,昔晏子出使楚国,楚王亦叫了几个假扮齐人的楚人来,谓之盗窃,以此来讥讽齐人的品性不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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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韦大都督并非要辱我齐人之意思,但是此次和谈,大都督仅施如此小计,便让我齐国送还大冢宰之母阎氏,是否太过容易了?”
韦孝宽的脸色一沉,那由宇文护派过来的齐使尹公正更是面色发白,原本以为这次齐国派来的使臣都是几个不足弱冠之龄的小儿,而且还是第一次出使周国,必定能诓他们一把,谁知这谢臻竟然一眼就看出了破绽?
这小子好锐利的眼神,怎么察觉出来的?
“那依谢使臣之见,我周国当以何条件,才能换回大冢宰之母阎氏?”尹公正礼貌的正色问。
萧锦玉便站起了身,端起一樽酒,仰首言道:“听闻当年周国放回陈国的质子陈顼,便向陈文帝要了二郡来作交换,不知大冢宰之母阎氏的价值可能比得上陈文帝之弟陈顼?”
这话一问出,有几位周国的使臣不禁气恼的怒瞪向萧锦玉。
这个问题,你叫人怎么回答?
说大冢宰之母阎氏的命比不上陈文帝之弟陈顼吗?那不是直接打大冢宰的脸,还让他背上不孝之骂名?
若说比得上,周国是否也要以两郡来交换?
高延宗瞪大了眼,顿时对长身而起的萧锦玉生起肃然起敬之意,若是她再三强调,两国使者交谈,不得随意插话,让他旁观,高延宗都要跳起来叫好了!
高长恭也禁不住唇角含笑。
那个最先向萧锦玉发难的使者禁不住就喝道:“我周国释放你齐国的关东子民,你们齐国放回大冢宰之母阎夫人,这本是很公平的交易,小子,你这要求是否太过狂妄?”
尹公正立即将他拉了下去。
韦孝宽毕竟是老将,很快便神定自若,再次哈哈大笑了起来。
“听闻谢使臣极擅赋诗,今夜正好便是月圆之夜,不如,我周人击鼓,由谢使臣赋诗一首,给各位使臣们也解解压,如何?”
还未等萧锦玉回答,韦孝宽已以不容抗拒的语气斩钉截铁道,
“和谈之事,也不差这一时半刻,我们明日再议,今日便与贵使们把酒言欢!”
言罢,便令整个营地都开始热闹起来,推杯换盏,觥筹交错,有士兵们在营帐外笑谑打闹。
萧锦玉许久都没有回答,似在思索着什么,但营帐外已有将士嘻笑起来:
“谢家的这个小子长得斯斯文文的,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不会是被我们周人的豪迈吓得不敢作诗了吧?”
“谁说不是,听说这陈郡谢氏曾经还是江左第一门阀士族,还不是被侯景那厮砍得所剩无几,去他娘的士族风流,不过都是一些柔弱不堪一击的两脚羊罢了,听说走路都会气喘的那种,说不定我大声一点说话就能把他们吓死……”
“我虽不懂作诗,但听说那些南人士族作出来的诗都是什么美人啊,情啊爱啊,软绵绵的,矫情得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