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元柱不止是一个赞画参军,他进士出身,在兵部亦挂有职位,虽然只是一个小小的七品职方郎中,但久在孙传庭的身边,熟知军情,孙传庭在陕西募兵练兵,他深度参与,名义上只是一个赞画,实际却是孙传庭的副手。因此,他的意见非听不可。
乔元柱捻须不语。
--从尤振武的问话就知道,尤振武并不赞同杨暄所说。
为什么不赞同?乔元柱心中自然是明白的,督师在,一切都有希望,督师不在了,人心散了,希望没有了,陕西巡抚冯师孔非带兵之才,也没有决断力,各地一盘散沙,要粮没粮,要兵没兵,西安已然是死地,尤振武不想做无谓的牺牲。
尤振武是没有勇气吗?
当然不是,不论从五家桥之战,还是卸鞍村之战,尤振武都表现出了非凡的勇气。
尤振武不想为,只是因为已经把时事看清楚了。
如果尤振武是一个莽夫总兵,他会想办法劝说尤振武,说督师刚刚提拔你为总兵,尸骨为寒,你怎么可以抛下西安,让他失望呢?你应该带着榆林兵协防西安,凭城死守。
到最后如果不能成功,他自然跟着尤振武共死,如此,他不但对得起朝廷,对得起尤振武,也可以告慰督师在天之灵。
如果尤振武是白广恩高杰那种桀骜自私,不顾大局的军头,他也会晓以利害,苦苦劝说,说明西安一旦失守的危害,即便不成,他也算是尽力了。
但尤振武两者都不是。
这些话,以尤振武的聪明,根本不用他说。他说了,尤振武怕也不会听。
乔元柱是一个理智冷静的人,他理解尤振武的选择。
不过,他也不是完全赞同尤振武的想法,因为在他内心里,仍有最后一丝丝的希望。
那就是,尤振武既然能预知河南九月的连绵大雨,能造出自生火铳,能练兵带兵,能提前布置,大胆计划,万军之中救出了督师,还五家桥大胜,今日在卸鞍村,又击溃追兵,击毙临阵脱逃的总兵王定。
种种种种,都是人所不能之事。
但尤振武偏偏都做到了。
如果能带兵协防西安,尤振武又有没有可能再造出一个奇迹呢?
想一想,乔元柱抬头看尤振武:“尤总镇,督师虽然病逝了,但西安仍有冯抚台和一干良才,如果能把商洛的甘肃总兵马鑛,四川总兵秦明翼的兵马撤回,四川副将王良智的兵马听说也已经到西安,加加总总,凑一凑,仍可有两万人,如果尤总镇愿到西安,乔某必跟随到底,坚守西安,不是不可能。”
“不错!”杨暄忙响应。
见乔元柱仍然抱持希望,杨暄更坚持,尤振武知道,有些话必须明说了,不然接下来的时间里,众人还会有纠结,另外,他也想尽力改变杨暄死守渭南的想法,为大明朝挽救一位可用的忠臣。
不想,不等他说,就听见李承芳已经抢先道:“不然,我有些不同,愿与乔参军,杨知县探讨。”
乔元柱和杨暄都看向他。
李承芳捻着胡须说道:“闯贼大军分为两部,主力大军由他亲自统领,从潼关进军,另一路由袁宗第率领,攻打商洛。虽然是偏师,袁宗第麾下的兵马,怕也超过了五万,马鑛和秦翼明的兵马本就不多,如果潼关坚守,他们或可咬牙坚持,但现在潼关失守,冯抚台连夜返回西安,带走了他的抚标营,商洛两地的兵力更加短缺,我料他们两人此时已经是败了。”
“败兵思归,这两路兵,已经是指望不上了。看书溂
“白广恩高杰郑嘉栋等部的残兵,如果督师在,仍有希望召回他们,现在督师不在了,冯抚台的钧令,对他们而言,相当于废纸,面对西安险地,他们只会远离,不会加入。”
“所以西安现在能用的,只有副将王良智的五千四川兵,以及冯抚台他自己的抚标营和西安留守的一些兵马,加起来,只有一万人,或可再收拢一些败兵,加上临时征调,各个官署衙门,诸位大人的亲随和家丁,全部都上城防守,满打满算,也不会超过两万人。”
“两万人,堪称精锐的,怕也只有标营副将孙守法的一千人,冯抚台又非帅才,想在他的统领下,用这两万人,守住西安,何谈容易?”
“历来想坚守一地,一是有能谋的统帅、善战的将领,二是有兵,三是有粮,前两点我已经说过了,那粮呢?此时的西安,府库空空,不要说给将士们的赏银,就是军粮和将士们的冬衣,怕也是凑不出来,今日雨雪,天气已经这么冷了,如果吃不饱穿不暖,将士们如何能守城?”
“如果孙督在,不管是逼迫秦王府,还是查抄富商,以孙督的魄力和决断力,仍有可能凑出守城所需。但冯抚台不是孙督,他没有这样的魄力和决断,他唯一能做的,怕就是到秦王府苦苦哀求,但秦王吝啬,想要求他拿出钱粮,是极其难的。”
----为了筹措军饷,孙传庭在陕西大力清屯,对涉嫌侵占军田的豪绅,抄家杀人,一点都不客气,很多豪绅恨孙传庭,胜过恨李自成。现在兵败被逼到绝境,如果孙传庭还在,他对西安城中的富商有钱人,绝不会客气,连带着,秦王府也不可能不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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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也是尤振武认为,如果孙传庭在,西安犹有希望的原因。
“坚守三要点,西安一点也没有,”说道最后,李承芳忍不住长声叹:“所以我以为,西安不可守了,我榆林军如去西安,如羊入虎口,有去无回。”
众人听得都是黯然。
这些点,他们并非完全没有想到,只是没有李承芳想的这般清楚和全面,听李承芳说完,众人更加确定最初的想法。
尤振武暗暗点头,对李承芳的分析十分赞同,又十分欣慰,欣慰自己找到了一个好智囊。
乔元柱长长叹。
杨暄却有不同意见,叫道:“李先生差矣。因为你忘了尤总镇!”顿了一顿,他望着尤振武,微微激动的说道:“尤总镇之才能,胜过十个白广恩,我榆林军也依然有战力,只要他能带兵进入西安,以他的才能和连续的胜利,冯抚台必重用,钱粮困境,也未必就不能解决,上下一心,西安必然可以坚守啊。”
李承芳摇头:“难如登天,只是钱粮两字,冯师孔就处置不了。”
杨暄不理李承芳,只盯着尤振武:“总镇,你怎么说?”
尤振武必须说话了,他望向杨暄,诚诚说道:“杨知县,李先生已经将局面分析的很清楚了,面对西安,不是振武不愿意,实在是无法做到,但有三成的希望,我都愿意进入西安,哪怕死在西安,我也认了,但现在一成机会都没有,我不能带着榆林将士,去做必死、但却毫无意义的事情。”
杨暄脸上的激动,慢慢消去。
“杨知县,你知道你难过,我何尝不难过?振武虽然有些粗陋之才,但不能无中生有,更不能撒豆成兵。有些事,强为也是做不到的,西安不可守,渭南就更不行了,同时也没有坚守的必要,必死必失之地,牺牲又有何益呢?不如留下有用之身,以待来日,我向你保证,有一日,我一定会收复西安,收复渭南!”尤振武劝道。
杨暄却摇头,冷冷道:“我身为渭南知县,守土有责,岂能弃渭南而走?我原以为尤总镇将门出身,和令尊一样,秉性忠义,想不到却也是一个畏首畏尾、处处盘算自己得失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就此告辞!”
说完,转身就要走。
“杨知县你这是何必?”李承芳起身拦他。
李应瑞也忙站起来劝。
两人拉着杨暄不让他走。
武尚忠腾的站起,生气说道:“杨知县,我敬你是知县,对你一直有礼,但你今日说话怎么这般无礼?我们总镇的父亲在汝州战死,他为了营救督师,也是干冒大险,在五家桥接应,今日又退敌,你怎能说我们总镇是一个畏首畏尾、处处盘算自己得失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