户部侍郎本在会周公,太子一声令下,他连朝服的扣子都扣歪了,连忙带着下人背负一箱的长芦账册赶来。
来得马车上户部侍郎还担心有错,点着烛火粗略地翻了一遍近期的,每一笔都事无巨细记录得清清楚楚,就连毫厘都没有漏掉过。
太子要查什么?长芦最重要的莫过于盐税,盐与铁在这个时代就犹如石油与军火,是绝对不允许个人染指源头的行业。
在大明贩私盐,就跟在现代贩D一样,抓着不是杀头就是发配,没有任何情面可讲。
试想一下,永乐年间,大明实行低税来收拢民心,提振经济,拥有一十三省偌大国土的地界,全年税收不过七千万两左右,而盐课就能占据其中的两千万两,妥妥的支柱性产业。
所以对于盐课,大明开国以来就极为看重,每个环节都安排了人手进行监督,还有专门的巡盐御史,不定期地突击检查,一旦发现中饱私囊者,也是予以严惩。
况且,大明针对食盐实行的是开中盐引法,即由官府组织盐场工人集中生产囤积,再由户部贴出榜文,写明纳粟地区、需要上纳种类以及数量等基本内容,此为“开中”。民间的商人可接受这些订单,此为“报中”。
等他们在规定时间内运送物资去边仓后,仓官查验完毕,既会给商人填写盐物勘合上,并在中线处盖章,一式两份,将其中的一份发给商人,此为“勘合”,作为纳粮支盐的凭证,另一份则由官府送到各地的都转运盐使司或者盐课提举司,称为“底簿”。
拿着这勘合,商人能到盐运司比对勘合,签发盐引,再去指定的盐场排队等候支盐,这段时间被称为“守支”。
盐引之上不光标注了商人可提取的白盐数量,品质,更明确了销售地区,销售时间,还有销售价格。商人需拿出销售价格的三成作为赋税,也就是盐课,上缴国库。
价格,数量,时间,地区全固定,按理说这买卖里商人毫无话语权,完全变成了朝廷的工具人。但依旧有无数商人终日守在户部门口,等着报中运货换盐引。
因为白盐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中,最不可或缺的物资。这是绝对垄断的买卖,也是根本不愁卖的商品,堪称一本万利。
别嫌麻烦,多少商人挤破头想去报中,都难以中标也。
这一套复杂的体系,直到商人销售环节,都不会见到银两,而且过手之人多如牛毛,哪一个环节出现了纰漏,下一个环节上也立刻会觉察。除非手眼通天,否则断然不可能瞒天过海。
这也是让朱高炽深感不安的根源,因为苍天无了眼,这里面可能真藏着手眼通天的窃国之贼。
来到太子的书房,朱高炽让人点燃了一屋的烛火,将户部侍郎带来的一箱账本全平铺在了地上,仔细翻阅起来。
不得不说河间长芦都转运盐使司的账,做得真漂亮,字迹工整,条理清晰,年年用度支出都控制在朝廷下发额度的八成,从未超额。
和其他一些地方部门比起来,这简直就是门门满分的三好学生,他爸还是市长的那种,完美到无可挑剔。
“这长芦都转运盐司真是了得,账目里连衙门养了几只猫灭鼠,几条狗护院,一年猫粮狗食花多少钱都有记录。哪个衙门可以把账做到这种地步?”朱高炽一连翻看了十几本,不知是在感叹,还是讽刺。
“太子爷,这些账目我都有亲自下到长芦查阅过。虽然有些鸡毛零碎,可却都能对得上数。臣想吧,那长芦的盐官是真有心向上爬,才会事无巨细,通通记录,做到极致。”户部侍郎算是变相在给盐官美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