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回程(1 / 2)

文砚之来到了王家。

不愧是连帝室都瞧不起的第一名门右族,王氏宅邸宛若一座精心布置的盆景,坐则华屋,行则肥马,丽衣玉食,金色的日光灿烈地洒在朱门之上,极致的世间荣华富贵令人心摇目眩。

文砚之垂着头,只会跟在王章和王姮姬父女俩后头,手心出了一层冷汗。

他从前只知道跟着恩师抵制琅琊王氏,却未曾真正踏进过王氏的门槛。

当真卿门有卿相门有相,沿途的王氏子弟和家眷皆一副磊落风度,就连洒扫跑腿的低等仆役皆仪态不凡。

井底之蛙,今日算开了眼界。

仆人引他住进了一间临近藏书阁的阁楼中,连脚下的台阶都是百年香木所制,古朴雅致,书香四溢。

文砚之每走一处都小心翼翼的,生怕碰坏个小小花瓶,几辈子都赔不起。

相比之下王姮姬司空见惯,介绍了一番,温和地说:“文兄且先住着,若有什么地方不满意的,直接告诉我调换。”

文砚之连忙摆手,这间小小阁楼已是他平生闻所未闻的富丽风景,一扇小窗外是成群的梅花花海,鸟语啁啾,熏香袅袅,连泡的一片茶叶都价值千金。

“郑蘅兄实在客气了。”

王姮姬内敛笑笑,两人似乎还都没适应未婚夫妻身份,客气疏离得过分。

相对默立了半天,除了家长里短的闲话外,找不到半句亲昵之语。

“那……你读书,我先回去了?”

她眸光闪烁,商量着。

文砚之颔首恭谨道:“好,好的,郑蘅兄请便。”

“午膳会有专人请你,我们一块用。”

她又补充说。

文砚之连连将她送到门口,才擦了擦额头的汗,松了一口气。

郑蘅兄自是门阀世家的掌上明珠,他这样的寒族书生乍临此地,却惶惶不安,周身的不适感犹如针扎一般。

文砚之怔怔坐在小窗前,惆怅锁眉,踏入荣华富贵之中,却感不到半点快乐。豪门越是富贵,越体现对寒族的压迫。

他以前清高孤绝,自命不凡。

在这座小小的盆景中,他以后就要被囚困于此,与荣华富贵同流合污,做个金丝雀的赘婿了吗?

他忽然觉得,她与他根本就不相配。

她跟郎灵寂,才是同一种人。

她是权门右姓,也永远理解不了普通百姓的生活。

……

王九小姐的婚事忽然改变,在家族中引起巨大的波动。

阀阅不与寒门联姻是历来的传统,文家门寒无世祚之资,公然诋毁过琅琊王氏,如何能当九小姐的夫婿。

相对保守的王慎之、王瑜等人都无法接受姮姮忽然移情别恋,认为此事万分对不起琅琊王,极易会和琅琊王反目成仇。

琅琊王此番去江州,原是为王氏开疆扩土,为王氏卖命的。王氏却恩将仇报,趁琅琊王不在暗中取消婚约。

无论家族如何反对,王章好似决心铁打,坚定站在王姮姬一边,以一句“姮姮她自己喜欢”驳斥了所有人。

春日宴将至,马上就到了姮姮订婚选婿的日子。王章命下人好生布置春日宴,拟作曲水流觞席,广邀好友。

至于姮姮在宴上具体选谁作夫婿,由她自己决定,他这父亲并不干涉。

仆役丫鬟们渐渐把阁楼里住着的那位,当做即将入赘的姑爷看待,虽表面上毕恭毕敬,暗地里却耻笑鄙夷。

文砚之那种卑族甚至不如琅琊王氏的家奴,真够能钻营的,竟癞蛤蟆吃了天鹅肉,爬上了九小姐的鞋尖。

听说这穷酸书生当初使了卑鄙手段,与九小姐在荒山野岭共度一夜,老家主迫不得已才将九小姐下嫁的。

只可惜了当朝帝师郎灵寂,那样一位神仙玉人,这样被寒门踩着上位。

文砚之深处王宅,如鱼在水冷暖自知,他唯有紧闭双眼双耳,假装不去听那些蔑视之语,一日日地坐在书桌前翻书弄典,为王姮姬研制情蛊的终极解药。

他已答应放弃仕途,做王氏赘婿,覆水难收回不了头了。

……他想过千百万种扳倒郎灵寂的方式,却独独没想到这种。

·

江州一带,乱世汹汹。

流民们虽是些目不识丁的莽夫,却有流民帅统领,每到一处就兼并地主土地,吸纳更多的流民,队伍日渐壮大。

尤其是上一任滥杀俘虏的刺史正式琅琊王氏中人,流民们对王氏切齿愤恨,更不利于平定战局。

郎灵寂于危急中从飞蝗一般的流矢中救下王戢,保住王戢右眼,自己被流矢击中,额头伤痕深入数寸。

生死攸关,死中得脱。

连日来他墨黑的长发间裹着纱布,右手亦包扎着,只得左手持笔处理军务,批阅勾画,思考破局之计。

王戢见此情况,心间一腔豪情被冷水浇灭,军心和士气亦绝望到了低谷里,“雪堂兄受了伤,莫如就此放弃江州,回建康从长计议。”

郎灵寂决然否定,“不可,未到山穷水尽的地步。”

王戢恨然,“但军粮缺乏,士兵涣散,没有外援的话恐怕攻不了多久。”

郎灵寂神色不移,“江州乃北方匈奴进入江南的门户,若放弃此地,陛下的江山会直接面临威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