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大人,”
皇帝走后,胡濙叫住了正要出门的于谦。
“有事?”于谦回头看了看胡濙,皱眉问道。
胡濙在门口左右张望了一下,关上门,走到于谦身边小声道:“你我都是孔圣的学生,如今这些无知的举子闹事,杀了也就杀了,您又何必自污呢?”
于谦盯着胡濙看了良久,看的胡濙心里有些发毛,胡濙讪讪一笑,朝门外努了努嘴又道:“三代之内不得参加科举,这也…这也太狠了些,一旦让天下人知道这主意是您出的,恐怕对您的名声不利啊!”
于谦突然一笑,踱了几步道:“胡大人啊,你是真不懂,还是装不懂呢?”
胡濙一愣,什么懂不懂的,不就是几个举子罢考吗,杀也杀了,这有什么不懂的。
见胡濙确实没有猜透皇帝的意思,于谦转身坐下,翘起二郎腿掂了掂脚尖道:“陛下性如烈火,嫉恶如仇,眼里容不下沙子,更不许有人违抗他的旨意,”
说着,他指了指门外又道:“今天这罢考看似事儿小,可杀的这些人都是什么人?”
“自然都是读书人?”胡濙脱口而出。
“什么样的读书人?”于谦又问。
胡濙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这些人都是来自江南世家大族的子弟,“你是说,皇帝是在向这些人示威?”
“如果仅仅是示威那就好办了,南直隶的一万山东备倭兵可还在南京没走呢,直接动刀子不更直接。”于谦白了一眼依旧糊涂的胡濙。
“那…那是为何?”
“笨,你是真笨,”于谦心中暗骂一句,又道:“你可别忘了,南京的事可还有个尾子没处理呢。”
胡濙眼珠子转转,一拍大腿道,“怪不得呢,可这…从您嘴里说出来,您以后恐怕要…只能做孤臣了。”
于谦明白,他不想做王崇古那种人,他也不屑去做那种只会阿谀奉承的人,今天之所以当着皇帝的面说出那话,也是有感而发。
从他被皇帝第一次从河南召回,后又奉旨巡察宣大,查办代王,一路走到现在,看到的是大明这位新的帝王,不同于之前的任何一个皇帝,他从朱祁镇身上看到了自己年少时的些许影子,同样是先天下之忧而忧,同样是雷厉风行说做就做,这些年的不如意和无法施展的抱负随着皇帝给的舞台,得到了施展的机会,他的心境慢慢变了,由刚开始的怀疑,到现在的铁杆帝粉!
于谦笑了笑道:“和光同尘也好,忠贞孤勇也罢,路就在脚下,只要鞋子合适,管那么多干嘛!你说是不是胡大人?”
说罢,于谦哈哈大笑,走出了明远楼。
胡濙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随即,他对着于谦离开的背影深深鞠了一躬…
第二日,朱祁镇便看到了胡濙的奏疏,他在奏疏中深刻检讨了自己为官这么多年的过失,并向皇帝保证坚决拥护皇帝对士绅的政策,表示礼部要率先垂范,自查自省,做大明朝最忠心的礼部。
朱祁镇看完奏疏,只是摇头笑了笑,并在奏疏上写了一个字,就将奏疏放到了暗格里。
最后一道考题,朱祁镇倒是没有在为难这些读书人,出了道他们熟悉的题目:何为富国强民。
这道题对于这些平时就喜欢引经据典夸夸其谈的举子们来说简直就是送分题,大部分人都是第一天上午就完成了考卷,洋洋洒洒几千字对他们来说太容易了。
但是有些举子通过这道题却看出了皇帝的深层用意,皇帝这是意在通过此题广揽人才,为新政的全面铺开做准备啊。
周旋看完考题后,心中波澜起伏,听闻皇帝曾做诗一首,“我劝天公重抖擞,不拘一格降人才!”
太切合这道题了,他稳了稳心神,手中毛笔蘸满墨汁写到:“故治国者,其抟力也,以富国强兵也。古之圣贤不凡几多,秦之商鞅,强秦数代,然秦法严苛,后世之君只知遵守,却不懂法随世变,世随人变之理,故有秦皇统六国而二世而亡,殊为叹矣;汉之武帝罢黜百家,独尊儒术,强行推恩,裁抑相权,改革币制,行盐铁官营、均输平准,……唐之太宗重用贤臣,远小人,然独留世家大族之患…后武皇篡唐,虽重用张、狄、姚等贤臣…宋立以来,亦重农桑,兴商利之便,然恐武如大敌……此皆不足道哉。
臣窃以为强国首在强民,强民首在强心,强心首在教化,……陛下雄才大略,高瞻远瞩,心系百姓,此我等之福也…强兵,意为国有强悍之兵,创新利器,强其筋骨,威压海内,四夷宾服,内亦重农兴商,使百姓安居乐业,老有所依,幼有所养,病有所医,灾有所赈,商业兴达,方有国财用之四方……臣不才,愿以此身,报效吾皇,不避生死,不惧权贵,为我大明万世基业,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洋洋洒洒万字,周旋写的热血沸腾,仿佛自己已经置身于滚滚改革洪流之中……
为期九天的春闱落下帷幕,有的感觉自己已经扑街的举子当天便收拾了行装,准备回乡继续苦读,为三年后的大考做准备。
小主,
更多的考生仍然继续留在客栈中,等着放榜,万一自己高中了呢。
春闱结束了,朱祁镇任命马瑜为阅卷总监,总理阅卷事宜。
因为要在十天内将两千多份试卷评阅完,数十位当朝大儒夜以继日的批阅打分,终于在第九天上午,将所有考卷批阅完毕。
“陛下,内阁几位大臣已在殿外等候。”小太监诚惶诚恐的走了进到书房门口,跪下奏报道。
“让他们进来!”朱祁镇合上手中的奏疏,揉了揉酸胀的眼睛,真起身伸了个懒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