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第 8 章(1 / 2)

剧痛让寸头男几乎丧失了行动的能力,对死亡的恐惧又让他拼了命地想要往前爬。他的左腿与他的身体渐渐分离,在中间拉出血红与橙黄相交的物质,又被稻草人一下一下地碾碎。

刺耳的惨叫声萦绕在每个幸存者的耳畔。

在怪物碾压般的力量之下,人类根本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也没有任何反抗的心思,在这种巨大的痛苦之下没有精神崩溃地寻死,都已经能称赞一声钢铁意志了。

门上有个小窗,鹿栖就在窗前注视着这一幕。

俞越沉默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没有再看,回到了床上。

毕竟在副本里断了条腿,就算有道具能止血保命,接下来的时间里也是凶多吉少了,连遇到危险逃命都做不到,基本可以当做死人看待。

多看两眼没有任何作用,到了她这个阶段,也已逐步迫使自己慢慢抛弃那些无谓的同情心。但考虑到鹿栖还是一个新人,哪怕比普通人都要冷静许多,看到这样的场景一时之间难以接受也是正常的,她也没再说什么。

但事实上,鹿栖仍然待在这里,并不是因为俞越所想到的那些原因。

她的目光从稻草人的钢叉落点前扫过,注意到它始终没有越过门前那条线半分。

不只是稻草人,就连它的武器也是不可以进入房间的吗?

这就是在副本里,「规则」对这些怪物们的制约?

但这种制约第一天有效果,那么第二天,第三天呢?待在房间里就能安全一辈子吗?

这个问题的答案不需要细想。

就在这时,原本待在寸头男门前的稻草人猛然转过了头,和鹿栖对上了视线,同时停下了自己疯狂地下砸,仿佛要把断肢处剁成肉泥的动作,一步步挪动了自己的位置,朝着她的方向走了过来。

黑发少女早已没有了在屋外时带着点轻快的神情,她很安静,那是一种完全区别于极端的恐惧之下而无法做出反应的安静。直到稻草人的草扎脸紧紧贴在窗口的花纹前,几乎和她面对着面,她的脸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它所期待看到的神情。

几秒钟的死寂过后,稻草人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突然咧开嘴笑起来,脸上聚集出浓重的恶意,用一种仿佛看透了她的视线死死盯着她。

鹿栖疑惑地眨了下眼睛,随后送给了它一个假笑。

稻草人:“……”

像是终于发现在这里罚站也没有什么意义,它将那根断腿拎起来,缓缓离开了木屋。

鹿栖也转身走了两步,坐在床边,从放在一旁的包裹里拿出野果,稍微擦了一下就随意地啃了起来。

俞越看了眼那鲜红的果实,沉默了一秒,说道:“你的心理承受能力比我想象得还要高。”

如果是没经历过这种事的普通人在这里,恐怕得有一阵子会对红色的东西有心理阴影,更别说刚目睹了那种场面,就坐下来开始吃东西了。哪怕是她这会儿都没有什么胃口,在目睹那一幕后心情难免变得有些低落。

或许是怕惊扰了什么,俞越的声音压得很低,鹿栖也就配合着她小声回复道:“没办法,活人还是要想办法活下去的,我能做的只有每年清明节给他烧点纸了。”

俞越:“……”

鹿栖说完这句话,就适时垂下了眼睛,俞越一时之间也没办法分辨,她现在到底是怎样的一种心情。

“你来说说今晚都发生了什么吧。”

沉默片刻,俞越换了一个话题。

其实这件事本来是应该在公共区域里说给所有人听的,但他们几乎是卡着死线回到了房间,也就没有了这种一起讨论的时间。

但俞越又实在是好奇,于是就先问了出来。

鹿栖咽下果肉,她依然没有饥饿的感觉,同样也没有饱腹感。听到俞越提到这里,她先把手链从手腕上摘了下来,还给对方,笑着说道:“谢谢你,俞姐。”

虽然这条手链在今晚没有发挥一丝一毫的作用,还成功地让她被锁定了。

在远远看到农场外的那个草扎的身影时她就意识到:坏了,这是冲着我来的。

不过早在她进林子前,从窗户翻进稻草人的小屋偷出钢叉时,她就隐约觉得在这两重buff叠加之下,稻草人十有八九会找上门来。

所以她选择了寸头男,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

毕竟在遇到危险的时候……你只需要跑得比另一个人更快,就可以了。

俞越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还回来的手链上,没有注意到黑发少女眼中那一瞬间被遮挡了光亮般的黑沉,就好像虹膜开始无限制地扩大,就要吞没那本就不多的眼白;而等她抬起头时,对方的模样已经和平时没什么两样了。

“已经进入冷却时间了,这个副本可能不能再使用。”俞越收回手链,又想到刚刚发生的一切,也是觉得惊险无比:“看你最后冲进来的速度,它这次的增益效果应该还不错。”

而鹿栖毫不犹豫地归还道具的行为,也让她松了口气,觉得自己还算没有看错人。

鹿栖没有接她后面那句话,轻声讲述起了今晚发生的事情经过。

她越讲,俞越就越是回想起了自己刚刚的复杂心情。

只因为自己上午那一句“稻草人平时应该不在小屋”,就敢一个人偷偷溜进稻草人的小屋偷武器,又一个人进入密林驱逐怪物救出同伴,就已经可以称得上十分胆大心细了。

甚至会让人感到不太真实——这真是一个新人打出来的战绩?

但比起这对于新人来说十分辉煌的战绩,俞越反而忘不了她从寸头男身后弯腰探出头来的模样——她上一个副本遇到的就是能够随意弯曲拉长自己身体的人形怪物,那只怪物躲藏在她的队友身后,在她以为已经安全的时候,笑嘻嘻地缓缓弯腰露出上半身的模样,一直是她心里的阴影。

没想到这种阴影在鹿栖身上重现了……

在那一瞬间,俞越真的一个激灵,差点就以为是上个副本的怪物阴魂不散,还跟着她来到了这个副本里。

如果不是理智回笼,根据她和寸头男的反应推测出两人应该是双腿被固定在了原地,才使得鹿栖只有上半身能动,她都要觉得鹿栖就是那个在七人副本里横插一脚,使七人副本变成了八个人的非人生物了。

当然她能保证绝不是只有自己一个人受到了惊吓,当时她旁边的人可都表情十分精彩。

“先睡吧。”俞越捏了捏眉心:“也不知道晚上的时间还会不会正常,只有休息好了才能应对明天的危险。”

当然,今天到底能不能休息好也不一定,夜晚往往才是最危险的时间。

鹿栖乖巧地点点头,简单洗漱了一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就躺到了床上,把被子拉进来盖住全身,双手交叠在胸前,躺得十分标准。

俞越有点忍俊不禁,又莫名觉得哪里有点奇怪,直到她也快速洗漱完,躺下侧过身背对着窗户准备入睡时,才终于发觉了不对的点在哪里。

……如果不是鹿栖已经睡下了,她一定要把她揪起来好好问问这种睡姿到底是谁教给她的,简直吉祥得她头皮发麻。

……

……

鹿栖并没有睡。

她只是闭上双眼,然后神奇地发现,就像她对饥饿的感知并不明确一样,她同样也没感觉到什么困意,顶多是这么一天下来有点疲倦而已。

那种比常人要更快一些的速度,当然也不是手链带来的增益。似乎自从她换了一个物种之后,原本普通的运气就变得急转直下起来,别说给她刷上来增益了,现在整个副本里的怪估计都对她虎视眈眈。

所以再有怪物针对她,也一定是道具和怪物自己的问题。

而物种的转变也确实给她的气质……或者说模样,带来了些许影响。

鹿栖本人是难以察觉到这些转变的,她对自己的印象,还是那个镜子里笑起来只会让人觉得好相处的普通人类。所以当她第一次面对寸头男,发现了他眼底那一闪而过的惊惧时,她才立刻意识到,她的表情管理要做些改变了。

不然等下次进入副本,她一笑所有人就尖叫着后退八尺开外,上来就把她打成了混在玩家里的怪物,那还怎么玩?

除此之外,在寸头男的身上,她也收获了一些意外之喜。

她感受到了一种情绪。

「恐惧」。

面前的人类在恐惧她。不是因为她身为人类所拥有的那些而恐惧她,而是因为她身为怪物所显露的特质而恐惧她。

这种恐惧,就像是上好的补品,甘美的果实。

而像她这么弱小的领主,仅仅需要这样微量的恐惧,就能够感受到实力的提升。

她的四肢更加有力,她的嗅觉与听觉也更加地敏锐。集中精力时,她甚至能隐约捕捉到目标身上因为她而产生的、一闪而过的情绪。

在这一刻,她终于理解了为什么有些鬼怪更喜欢在人类最恐惧的时候杀死他们,因为比起费力地吞噬其他鬼怪,这种方法实在是太过简单,毫不费力就可以拥有美味的补品。

但哪怕鹿栖已经不算个纯种人类,她也依旧对人肉没有兴趣,只想找出这个副本后面藏起来的领主。

她甚至自觉自己是和平主义者,如果不是她的领地被打上了入侵标记,她应该会老老实实地继续当野人,再盘算一下怎样才能和平地从领地里走出去。

想到这里,她为自己逝去的野人生活表示了深切的悼念。

不过既然现实已经成了这样,鹿栖也接受得十分自然。在察觉到人类对她非人部分产生的恐惧有助于她的成长后,她就意识到以后可能得时不时给人类一点鬼怪惊吓,比如似乎先察觉到了她的本质的寸头男。

效果非常不错,在跟了他一路后,她不就成功地让上半身摆脱了稻草人的控制了吗?

稻草人或许也察觉出她和人一起回到农场的目的了,所以才会那样看着她,虽然没有明说,但刚刚和她对视时,目光里显然就写着“别装了”。

别装了。

——你明明就是想拿同伴,做自己的替死鬼吧?

鹿栖睁开双眼。

她并不感到生气,也不会有什么被“拆穿”后的恼羞成怒。

正如同她看到刚刚那血腥的一幕时……再也没有了任何不适,与愧疚一样。

*

明亮的光线从窗口照射进来,侧睡的俞越自然而然地睁开了双眼,只是短短一瞬间就清醒过来,迅速回想起现在的处境,从床上坐起身,先环视一圈。

很好,没有凶案现场的感觉,最起码在她们这个房间里,昨晚是个平安夜。

但当她把视线落在鹿栖身上时,她又有点不太确定了。

毕竟对方的睡姿还和昨晚入睡时保持着高度的一致,让人很难判断她到底是睡着还是死了……

俞越怀着些许复杂的心情来到鹿栖的床前,刚想要推醒她,就看到她睁开了双眼。

黑白分明的眼睛在清晨的日光下显得更为透彻干净,只不过没有任何水汽和困意。俞越甚至一时怀疑她其实早就醒了,只是在这里摆pose而已。

不过醒得早也正常,不是所有的新人都能在经历了那样的一天后睡着的。

“俞姐早上好。”

黑发少女果然像她所说的做人十分礼貌,睁开眼就是打招呼。

“早上好。”俞越说道:“现在是早上八点,没听到尖叫声,应该没出什么事。我们出去看看。”

“好。”

鹿栖点点头,洗了把脸,就跟随着俞越出了门,来到走廊上。

此时剩下的几个人也都陆续出了门,陈云和长发女生住在一个房间,柳鸣则和花衬衫男住在一起。唯一一个人待在房间里还没出来的,只有昨晚被硬生生剁下来了一条腿的寸头男。

门外还残留着血迹,柳鸣和俞越对视一眼,刚想要推开门查看情况,门就被人从里面打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