狄仁杰稍微停顿,看向东宫群臣,细细说道:“再有便是南北朝,北周宇文泰与北齐高欢对立,关中与关东的矛盾更是激化。”
李显轻轻点头,这些事情他都略知一二。
高欢老家就是河北渤海,如今渤海高氏依旧是大唐名门望族。
“本朝,窦建德,刘黑闼都是出身河北,尤其刘黑闼造反之后,牵连甚广,故而本朝开始,便有一种刻意‘苦役河北’之策,再加上朝廷北征突厥,东征高丽,百济,新罗,河北支撑甚多,百姓赋税严重,劳役艰苦,几有兵变之象,好在……”
狄仁杰看向李绚,然后轻声说道:“废太子贤之妻,便是出身河北清河的房氏女。”
李显猛然抬头,难以置信的看向狄仁杰,他没有想到,李贤娶房妃为太子妃,还有这种考量。
“河北战急,但河北士卒,却是不多。”狄仁杰忍不住摇摇头,说道:“朝廷用河北人,但却不愿多用河北人,贞观至今,朝廷要么多迁移突厥,契丹,靺鞨等族,镇守边关,要么就是南人北调,河北人悍勇,却为兵不多。”
“不多吗?”李显皱着眉头看向四周,说道:“为何孤记得河北兵士不少?”
“殿下,天下共有折冲府六百三十余,其中关内道二百五十余,河东一百六十余,河南七十五,而河北只有四十八折冲府。”
李绚拱手,然后说道:“举关中之众以临四方,这本朝就是我朝国策。河北是只有四十八折冲府,但整个江南道,也只有四个折冲府。”
李绚当年在婺州剿匪,之所以那么艰难,就是因为整个吴越,只有会稽府一个折冲府。
“天下用兵,要么捐财,要么用命,数十年来关中,河东,河南,陇右不知多少儿郎死于战事,非止于一事一地而论。”李绚拱手,然后转眼看向狄仁杰。
狄仁杰摇头,说道:“王爷所言偏颇,捐财者所得于无,而用命者,则可以加官进爵,世代显要,位居他人之上,这莫不是堵死他人上进之途,如此,便是河北道根因所在。”
李显终于听明白了,河北道今日之事的根本,竟然是国策所致。
大唐用关中以临四方,但偏偏河北多战,却不用河北之兵,又以“军需”为名大肆盘剥,如此之下,河北百姓心中早有愤怒。
好不容易立李贤为太子,但偏偏他们又将李贤给废了。
现在李显终于明白,为什么李贤即便是造反,也不用他岳父房先忠手里的兵了。
就是因为一旦用了河北之兵,控制不住不说,甚至会将朝中大臣全部推到另外一边。
……
“殿下,此中之事,终究需要平衡。”苏良嗣突然开口,对着李显拱手,人却看向李绚,说道:“南昌王便是聪明人。”
“此言何解?”李显身体前倾,有些好奇的看向了苏良嗣和李绚。
“河北官员,在河北所做事情,虽有别情,但终究违律,故而贬官流放乃是必然,但流放他地和流放昌州不同,若是南昌王能拿下吐蕃,那么彼辈之人,用于吐蕃,则可大放光彩。”苏良嗣一眼就看到了李绚在这件事情上的用心。
大唐一旦拿下吐蕃,那么立刻就要面临治理问题。
别的不说,李绚手上的人手是绝对不够,但想要从其他地方调人也不容易,但是河北的这些人一旦去了吐蕃,手段施展开来,对大唐统治吐蕃有极大好处。
“司马此言差矣。”狄仁杰眉眼微抬,看向苏良嗣说道:“司马此言,莫非在指河北是敌境?”
苏良嗣一愣,随即立刻朝着李显拱手,有些惶恐的解释道:“臣失言了。”
“无妨。”李显摆摆手,然后看向李绚,问道:“如今已进腊月,王叔再有一月便要离京了吧,军前诸事安排如何?”
“一切暂时妥当。”李绚拱手,说道:“唐古拉山大寒,如今又只有一条山路可以通行,大唐和吐蕃各自堵塞,只待明年四月,再行开战,想来那时,论钦陵早就已经准备妥当了。”
“可惜了,若是多给王叔一些时间,说不得今年能多拿下几座关卡。”李显忍不住有些感慨。
“臣其实也想如此,只是唐古拉山冬日来临甚早,九月初便已经天气冷寒,到了十月,弓已经拉不开了,所以臣早回半个多月,也无甚影响,只是臣明年离京之后,这后勤诸事,还请殿下帮忙看着。”李绚神色肃然。
“王爷可是在担心突厥之战和吐蕃之战会相互冲突?”薛元超侧头看向李绚。
李绚微微点头,说道:“明年草原之战,大胜乃是必然,但大胜也未必能有多少所得。”
薛元超默然。
……
晃动的马车内,狄仁杰目光惆怅的说道:“当年北平县公张行成任殿中侍御史时,就曾经上奏先帝,天子以四海为家,不当有东西之异;恐示人以隘。然而先帝虽然亲善其言,厚赐之物,但终究未改。
王爷,太子会改吗?”
前相,尚书右仆射张行成,河北定州义丰人。
李绚靠在马车内,身体后仰,然后轻声说道:“太子为人并不固执,择其善者而从之,其不善者而改之,或许应当可行。”
狄仁杰微微点头,外面马车停下,狄仁杰对着李绚拱手:“王爷,几日后再见。”
“小心。”李绚看着狄仁杰下车,刚要离开,就听见外面狄仁杰声音响起:“左相!”
李绚愣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