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少女像是进入了其他人的视野之中,目所能及之处均被烈焰染作鲜红,燃烧的书架木梁、丝绸地毯散发出令人窒息的焦糊味,被烧成焦炭的人类躯体蜷缩弯折、嶙峋阴影横陈,场面犹如炼狱。
能使躯壳融化的高温与剧痛炙烤着旅行者的肌肤,痛苦自呼吸道蔓延,似乎整个人要从芯子里烧起来,她被千钧力道死死按在某个角落,激烈萦绕的痛楚麻痹了行动,无知无觉的死亡反倒像是解脱。
但在此般炽烈蚀骨的大火之中,仍有微弱如火星般的生命在不断挣扎。
旅行者努力睁大双眼,隔着浓烟与不断生长的火焰,只能依稀分辨出燃烧的书桌后蜷缩着一位幼小的女孩。
她吸入了过多浓烟,声音暗哑地开口呼救,却连个完整的音节都未能吐出,剧烈的求生欲使她努力扭动着身体,试图挣脱那个早已僵硬、却依然死死将她抱在怀中的双臂。
小女孩周围零落着十数具焦黑的尸骸,但并不全是被烧死的,从逝者身上伤口来看,在大火燃烧之前他们便已死去多时了。
以孩童稚嫩的力量,能在火场中存活到现在已是奇迹,她无法挣脱已然逝去多时的母亲怀抱。
在一个时辰之前,一伙歹徒闯入她的家中,在短短半炷香时间里,将她全家上下十七八口人悉数斩杀剑下。
那伙贼人行事潦草,幽蓝刀刃自她母亲心口当胸穿过后,杀人者并未费心确认妇人怀中小儿的生死。
她屏息躺在凝固的血泊之中许久,之后便是凌乱脚步声,与沉重之物被丢弃在房间地板上的声音,几桶火油,一把火折子,不消片刻,烈火便会焚尽一切罪恶。
犹记那时是请仙典仪当日,万人空巷,女孩家的祖宅就在玉京台内,不过是数个街坊的距离,青天白日之下遭此横劫,却足足半个时辰都无人问津。
毕竟那可是整年唯一能够目睹岩王帝君真容的机会,怎么想都比十几条凡人性命更加重要。
那时她尚且年幼,尚不懂得将这一切归咎于神明,归咎于街坊四邻,归咎于玉京台的政敌,归咎于玩忽职守的千岩军巡逻队,归咎于无力的自己。彼时她渴望获救的理由,如正在折磨她的剧痛一般单纯而炽烈——
复仇!向「真凶」复仇!
「哪怕只有一线机会,微茫的可能性,漫天的神明啊,如果能获救,如果能活下来,我一定……」
下一瞬,一只结实有力的手臂握紧了她的手,一股不可违逆的力量将她从死尸怀中强行扯了出来,紧接着,头顶烧垮的房梁伴着令人牙酸的重响轰然垮塌,将她原本所在的位置永远地埋葬在了瓦砾之下。
救她那人身边无风无烟,热气在他周围折射扭曲,看似凶猛的烈火不能贴近他分毫。
孩童瘫倒在地,意识模糊,隐约瞥见似乎有一袭绣着华贵纹饰的白袍凑近,空气中隐约传来一股典仪上才需用到的霓裳花熏香的香气。
「孩子,你还好吗?」
温和且带着宏大回响的声音响起,那个救了她的男人以手托起她的项背,那是一双自肌理血管皆为鎏金色,如同名匠以黄金与墨玉为底雕琢的手臂。
女孩用手掌狠狠捏住了身下被烤得滚烫的一抔焦土,却被不知何时出现在手中、有棱有角的沉重物件硌痛了掌心。
那是一枚如眼前这个男人垂下的眼瞳那般,闪烁着摇曳绚烂金色光泽的神之眼。
就在男人将孩童抱出火场之时,女孩朝着
旅行者站立的方向瞥了一眼。
在那瞬间,荧妹看清了女孩的眼睛,那是与自己几乎相同、却更加懂得隐忍与伪装的琥珀色眼眸,而这双眼睛日后的主人,就是如今晚宴的举办者、银原厅主管、隐匿的八门之首……
宁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