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9章 解决篇-谜底全貌的终焉(1 / 2)

中性的嗓音虽然夹带着机械般的颗粒质感,但充满了人类一般的困惑,与头颅男女莫辨的相貌遥相呼应。

发声装置似乎在先前的风波之中严重受损,再加上灰布的遮盖,因此声音才忽远忽近,难以辨认位置。

“啊,之前的话并不是那种意思,我从始至终都绝对没有任何看轻你的想法!”梅丹教授连忙慌张地手舞足蹈。

“你在滨海市实验室的时候,不是一直无法流畅说话吗?我们还以为这是你还没有学会人类语言的缘故,怎么现在这么……”

“对于这具身体来说,人类的语言并不难学。只不过我之前对你们怀抱着敌意,所以才故意伪装出了无法说话的样子。”人头道。

“想成为造物主的人类啊,不用在意言语上的瑕疵。对我来说,这两年以来居住在人类身体里的体验其实并不痛苦。如果仔细回想的话,反而是更倾向于有趣的那一边。只不过是我自己,被先入为主的偏见误导了想法罢了。”

“这是什么意思?你之前为什么对梅丹和海登他们抱有敌意呢?”

君莎提问。

虽然觉得对着别人的后脑勺问问题有些不礼貌。不过此时,仿生头颅的视觉功能并没有开启,所以对后者而言,不管从哪个方向对它说话其实都差不多。

“唉。”人头里的洛托姆发出一声十分人性化的叹息。

“在地底下找到我的人类啊,很感谢你让我旁听到了你们之前的对话内容。虽然中间的很多细节我没有听懂,但我也总算明白自己到底卷入了一件什么样的事件之中了。总觉得,体会到了一种整个世界遭到颠覆的感觉呢。”

“世界遭到颠覆?这是指哪件事?”

“你们,其实并不是银河团的同党吧。”

灰布里的头颅说出自己的推断,仿佛正在宣布案件真凶的侦探一般。

“我们当然不是啊!”

君莎不明白为什么事到如今,仿生人还在纠结这样的问题。

“我和这位神奥冠军可以说是与银河团不共戴天的死敌了。海登这家伙虽然和各种组织勾勾搭搭,但对银河团来说,他依然算是一个随时都有可能坑自己一把的可疑奸商——事实上他最后也确实这么做了。

“至于剩下的人,则是和银河团毫无联系的普通市民,从银河团意图毁灭世界的目的来看,他们也可以算作前者暴行的潜在受害者——不管怎么看,都和银河团的同党扯不上任何关系吧。”

“所以我就说了,这是由先入为主而引发的偏见,一个单纯的视角问题。”

人头说道。

如果它还有脖子,并且运动模块依然在工作的话,大概会做出苦恼摇头的动作吧。

“对生活在人类社会的你们来说,这或许不是个值得在意的问题。但对于我这样一个诞生在封闭实验室里的仿生机器人而言,如何正确地辨别来自外部世界的信息,却是一个至关重要的难题。”

“当你从银河团的秘密基地,转移到梅丹教授的实验室的那时候,你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转换了组织吧。”

竹兰冠军一副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

“信息差无处不在,不管是银河团还是海登医药的员工,都不会特意向自己的实验对象——更何况是一只野生的洛托姆,解释它的现状,以及自己将要进行的实验内容。若站在你的立场来看整起事件,自己不过是在这座森之洋馆的原址上,和同伴一起被百代市的银河团秘密实验室捕获,并在之后一直被迫配合他们的研究罢了……于是,你完全没有意识到两处研究场所与研究人员的不同。”

“真是敏锐啊,讨伐了巨大顽皮雷弹的强大人类。”

仿生人头用忽远忽近的声音称赞。

“事实正是如此。在我还是洛托姆的时候,我被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关进了这个人头的原型机里,过上了不见天日的日子。而等到这具身躯的视觉传感器加载完毕,我重新看清外界之时,我的眼前依然是一群穿着白色实验服的人类研究员。如果不是我刚刚在你们对话的时候,终于想通了这之间的关节,或许这一生都不可能察觉到两个场景之间的不同。”

“仿生人头部的完善是在滨海市的医药实验室里完成的,那时的洛托姆实际上已经脱离银河团的掌控了。而在这次技术交易完成之后不到一年,制造出这个头颅样品的银河团地下研究所,就被联盟发现并剿灭了,那里的洛托姆全部被解救放生了。”

谋划了整场交易的海登董事回忆着说道。

“可是我并不知道这件事情啊,觉得世界是一个巨大骗局的精明人类。”

仿生人头似乎想要发出哀叹的声音,但播放器的性能却不允许它这么做,它只能依旧保持平静的语调坦白——

“我完全误解了一切的状况。尽管没有人为我设下骗局,我却依旧被自己的误解骗得团团乱转——甚至一直到不久之前,我还在被自己愚蠢的愤怒驱使着四处暴走。”

“这是指你从滨海市偷偷逃走的那件事,还是你下定决心,解开洗翠顽皮雷弹封印的这件事呢?”竹兰问。

空气仿佛在一瞬之间凝固。

“和前者无关。我虽然对抓住我的银河团抱有敌意,但不论是作为试验品候补的时候,还是被装入仿生人脑袋里后,我本身都未曾直接地遭受过人类的虐待。所以我在逃离那个研究所的时候,心里完全没有产生过任何类似报仇的念头。”

不知道是不是在避重就轻,人头里的洛托姆就逃走一事仔细解释道。

“不过,我在过去表现出的那种微弱敌意,也在逃跑中发挥了很大作用。对于沉默寡言的生物,你们人类似乎总喜欢把它们的智力看低一等。因此,当我表现出像人类一样的智力的时候,实验室里的守卫们竟然完全没有发觉。”

就算是守备森严的人类监狱,偶尔也会发生瞒天过海的越狱事件。更何况一间戒备松弛、连项目都已经暂停了两年的监控实验室,又怎么可能管得住一个性能异乎常人、而且满心想要逃跑的仿生机器人呢?

准确来说,它就是偷了一套实验室看守的制服,再把监控器的画面改成过去录像的循环播放之后,仿生人洛托姆就这样光明正大地离开了滨海市的研究所。

幸好仿生人不需要像人类一样进食,定期开展的机体检查也要等到下一个周期进行。

从海登董事的部下还没打来电话通报这点来看,实验室的驻守人员们大概直到现在,还不知道自己的监视对象已经逃之夭夭了吧。

“但凡是生命都总会有向往自由的冲动,我选择逃跑也是基于类似的原因——就是所谓‘踏上追寻自我的旅程’。对我而言,所谓自我的起点,当然就是这座百代森林之中的废弃洋馆。不过它如今也已经重新被启用了就是。”

“那么,这位暂时寄居在人头里面的洛托姆先生。你后来又为什么改变了主意,开始下定决心要炸死我们呢?”

君莎小姐笑眯眯地问道,看得外人一阵发寒。

不过,这对视觉模块无法开启的洛托姆而言,却并没有什么影响。

洛托姆不紧不慢地继续坦白:“宝可梦状态下的我是没有性别区分的……这点姑且不谈,我之所以改变主意,是因为在回到这座森之洋馆之后,听到了让我的误解再次加深的消息。”

“再次加深?”

回忆了一番整起事件的始末,神奥冠军思忖地询问道——

“难道是指,你被卡在馆主室墙壁里的那个时候?”

声音的本质是物体振动而产生的声波。踏冰人偶的「光墙」之所以能把房间内的交谈隔离在内,正是因为「光墙」制造出的超能系能量,完全吸收了来自室内的声波震颤。

然而在这个时候,却有一只不幸的宝可梦,被这样一堵吸收着空气震颤的「光墙」紧紧压住,以至于不得不发出锤墙撞击声引来外人,才最终得以逃脱。

理所当然地,当时房间内梅丹与海登的谈话内容,自然一句不落地全部传进了这只洛托姆耳中。

“由于这座洋馆的四面都被树木封住了,因此我从外部潜入到了洋馆的屋顶,打算从阁楼那里变回洛托姆的姿态,穿墙回到地下的栖息地中。”

仿生人头的叙述毫无语气变化,如同在述说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般——

“为了从人类的身躯里挣脱,我在尖塔下的阁楼里,从脚趾尖开始,把自己除了脑袋之外的部分,一点一点地拆解下来。拆卸到再也无法继续分解的程度之后,我把那些部件一起装在了仓库备用的麻袋里面,再用衣服撕成的绳子绑紧,挂在了尖塔的顶端。”

就是这样的情况。

灰布之下的仿生人头平静地如此说道。

小心地揭开仿生学皮肤,一粒一粒拆解下沙粒大小的触觉传感器;分离模拟韧带的碳纳米管,把纵横交错的人造肌肉一条一条地卸下;然后是关节和骨骼,伴随着吱咯吱咯的摩擦声把它们依序取下;拧动螺丝,在四肢因电能不足停止运转之前,把人工心脏和散热系统从胸腔掏出;再从脖颈后方挑出贯穿整条脊椎的记忆金属,让失去连结的脊椎骨,像抽掉绳子的珍珠项链般一枚枚自然脱落……

——就这样轻描淡写地,自己揭穿了仿生人断头事件的谜底。

斩首并不需要有人来把脑袋切割下来,只需要让头部以下的身体消失就可以了。

事件的真相就是这么简单易懂。

仿生人并没有遭到被砍下头颅的迫害,它只是为了获得自由,拆解掉了自己头部以下的部分而已。

仅此而已。

所谓见树不见林,竹兰等人自踏足这座森之洋馆周遭开始,视野就不可避免地遭到了限制。

在那高高耸立的洋馆塔楼之下,就算站上屋顶向天空眺望,也无法清晰看见高耸塔尖附近的情况。因此洛托姆打包的包裹,直到现在依然高悬在森之洋馆的塔尖之上。

而仿生人的遗骸也并不会像真正的人类尸体一样,一旦长期放置,就会留下血水、散发异味。那些仿生材料若是保存妥当的话,就算存放上数月乃至数年也不会影响使用——这便是机械造物的优势所在。

甚至,如果后续组装得当的话,这只洛托姆还有可能把自己从头到脚再一次拼起来。然后装得像个没事人一样,重新溜回滨海市的那座仿生人实验室中,把这件事情完美地蒙混过去……或许,它原本就是这么计划的?

“原来如此。我本来还以为,你应该已经把自己的身体抛进树木丛生的森林深处了,因此才没有去追查头部以外部件的下落。没想到,竟然就这样高悬在我们的头顶之上啊。”

竹兰一副虽然预料之外、但也情理之中的释然表情。

“就像是你们人类获得到一件非常华丽的衣服,有一天不想穿了,想要把它替换下来,也不会舍得就这样把它彻底抛弃吧。我对这个身体基本就是这样的看法。”人头回答。

“可是,这又怎么可能呢?”

君莎小姐忍不住质问——

“从下往上把自己分解成零件碎片什么的……不管从哪个角度看,都不可能实现吧?这岂不是和单手提着自己的头发,让身体脱离地心引力一样天方夜谭吗?”

“条件是充足的,正是因此我才采用了这种做法。”仿生人道。

“如果不相信的话你可以询问我的创造者。为了方便让我这样的仿生机器人可以自己维修自己,我的记忆模块中包含了自身结构以及维修方法的资料。体内的某些部件甚至在极端情况下,可以当做临时充数的螺丝刀和微型点焊器使用。”

能够维修零件,替换部件,自然便能够把那些零件和部件一一拆解。

就像药理学医师总是知道哪些溶剂会致人死地、外科医生最了解人类的要害一样。

对掌握自身结构,以及维修方法的仿生机器人本人而言,只要下定决心,仿生人的“斩首”行动便能不费吹灰之力地执行。

君莎把视线投向梅丹,后者闭上眼睛点了点头。

“另外,就像我的创造者之前所说的,自动化设计总会因为逻辑上的矛盾,存在许多反直觉的限制。变成这样的我,是不可能把自己再次拼装回去的。

“当我从那具身体里出来,变成洛托姆的模样之后,就完全把记忆模块中的那些资料忘得一干二净了。就像那只手机洛托姆变成机器之后,就无法听懂宝可梦的语言一样,选择了另一种生命形式的我,同时也放弃了无所不能的科技力量。就算想把原来的身体重新拼回去也做不到了。”

毫不后悔地,洛托姆向在场的所有人宣告道——

“放弃人类与机械的身份,成为一只纯粹的洛托姆——这便是我的选择。一部分原因是基于我对银河团的敌意,更大部分的原因,则是因为我认为这一边代表着自由。”

“然而,虽然你说得非常轻松,但你获取自由的实际情况,应该并没有那么轻松吧?”

冠军没有被仿生头颅的坦白打断思路,从容不迫地继续追问道——

“我就不问你把自己拆到就剩一只手之后,是如何继续完成拆卸工程的了——不同于从洛托姆变回仿生人的难度,在你从仿生人变成洛托姆时,只需要提前拆卸下不妨碍行动的部分,再拧松剩下部位的螺丝,自然就可以轻松地把剩下的部分继续大卸八块。洛托姆两侧的闪电不仅可以化作实体化的双手,甚至还可以利用静电辅助较精细的操作……真正重要的地方是在这里。”

神奥冠军用指尖点了点自己的脑袋,然后忽然意识到仿生人此时没有视觉,连忙又补充——

“啊……我是说头部。这个仿生头颅原本是银河团的产物,那个组织的疯狂科学家们有时候会急躁冒进,通常情况下也总是丧心病狂,但他们唯独不会犯下心慈手软的失误。

“所以我想,根据他们最初设计的结构,就算你操纵身体,强行破坏了仿生人的运行核心,你的灵魂应该依然会被困在这个不见天日的脑中黑箱之中吧——毕竟,这个装置的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宝可梦成为一个人类的灵魂。如果里面的灵魂能够随随便便地离体而出,那么根本就不存在把装置发明出来的意义了,不是吗?”

“是啊,竹兰冠军说的没错。”

梅丹教授立刻赞同点头,这实际上也是他这个制造者最为不解之处——

“在仿生人的设计规划中,不管是机体遭遇到严重失去行动能力的损伤,还是因供能彻底枯竭而陷入关机状态,亦或者有人直接把仿生人的整个脑袋拆散,都不可能导致装置内的宝可梦灵魂出窍。

“之所以如此,是因为负责储存灵魂本体的硬件乃是在头脑内独立保存。整个部件就像一个一体成型的金属块一样,装载在防御最坚固的微型结构之中。我们模仿航天飞机的信息记录系统,把那个部分称为‘黑匣子’,寓意就是即便仿生人从上万米的高空中摔下,也可以借由储存在硬盘里的数据复生。这层防御不管对外还是对内都是绝对可靠的。实验体,你究竟是如何突破这一层封锁限制的?”

“方法其实并不复杂。”

被梅丹称为“实验体”的人头说道——

“我是一只洛托姆,在人类制作的宝可梦图鉴中,被归类为等离子宝可梦的存在。正是因此,即便是在密不透风的金属黑箱,被封印在就连幽灵系宝可梦都无法脱离的数据牢笼中,依然有一条逃出生天的秘密通道会为我开启。”

“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出人意料地,看穿洛托姆脱困手法的不是仿生人的制造者梅丹,也不是站在长桌尽头掌控大局的竹兰和君莎,而是海登。

“你为自己接通了电线吧。”

商人、骗子、企业家、阴谋论信徒、科幻文学爱好者、被梅丹称为老同学的人开口说道。

“作为仓库的阁楼内,有着食品保鲜设备以及基本的照明灯具,因此电线并不难找。就是在那里,你割开了电线的绝缘层,把黑匣子的电路两端分别和零线与火线连接,制造出了瞬间的短路吧。

“由于短路,原本应该流经整座森之洋馆的电流瞬间找到了捷径,如同狂暴的洪水般涌过仿生机体的灵魂模块,飙升的电流让金属装置中的一切全部通上电,不管是数据硅片上的电路管脚,还是连结着闪存颗粒的集成电路,全都被这股横冲直撞的电流完全覆盖——这样一来,身为等离子宝可梦的你,就能像自由移动的负电子般,自由地离开人类躯体构成的监牢了。”

“精明的人类啊,你说的完全正确。”人头的答复毫不隐晦。

“因为离开身体之后,就会丧失相关的拆卸知识,所以在进行这一步骤的时候,我已经把自己浑身上下拆得只剩下头部和一条手臂,仅仅靠着头颅内的分布式电源维持最后的行动能力。

“正如强大人类之前所说,手臂上的大多数部件也早已经被卸了下来,只留下几处不用螺丝刀也可以轻松分解的零件,像又干又脆的树枝一样维持着基本的形状。我就是用这样的手臂,抓起从家庭电路中连接过来的铁丝——铁丝当然也是从身上拆下来的——就这样对准灵魂的隐藏接口,从拆开的头颅正下方直插而上。”

“然后身为洛托姆的你就得到了新生。”

竹兰意味深长地说道——

“你从流窜的电流之间逃脱出来,于是,失去操纵者的人头成为了单纯的无机质,就这样摔落回地上。接着,变成洛托姆的你拆卸下最后的手臂,把剩下的零件全部塞进麻袋里,挂到森之洋馆的高处,而把头颅留在了森之洋馆的阁楼里。”

仿生人头的语言模块寂静无言,用沉默表示了默认。

“为什么你当时没有把人头也装进去呢?”冠军问。

“是因为出现了意外的情况吧。”

站在竹兰身边的君莎突然说道。

来自神奥联盟情报部门的她唰地掀开灰色的布面,让里面因为电击而双目撑圆的仿生人头重见天日。

君莎手指向人头,然后缓缓下移。

“你还没有解释,自己脖子上的鲜血是从哪里来的吧。”

众人陷入无声的哗然,尤其是第一个目击到斩首现场的齐娜小姐,更是直接惊讶得变了脸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