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蜂司仪大声对一楼贵宾席、二楼食肆、三楼茶楼的看客说罢,安排两只挥舞着翅膀的蛾子精飞上台来。
那两只蛾子精合抱着一个半人高的金瓶,胡蜂司仪让她俩把金瓶摇了摇,而后从里面依次拿出了十二根金色的签子,签字上分别刻有各组的组名。
只听胡蜂司仪一个个地念道:
“一,琴箫组——《笑傲江湖》。”
“二,碧游组——《九曲黄河》。”
“三,星月组——《越人歌》。”
“四,山木组——《越人歌》。”
“五,娇龙组——《大闹东海》。”
“六,留仙组——《梦吟》。”
“七,红尘三侠组——《悲白发》。”
“八,武林绝色组——《长门怨》。”
“九,碧玉组——《广寒秋》。”
“十,轩辕组——《倾城》。”
“十一,紫天组——《欢天喜地》。”
“十二,苍山灵泉组——《天女散花》。”
“请各组根据抽签顺序,做好准备,依次上台演奏歌舞!”
胡蜂司仪兴奋地朝着台下挥手,说实话,她得到天外神力后确实变得更漂亮、更像个司仪了,那蜂腰翘臀、远山芙蓉的模样,令在场很多男人也垂涎三尺。
评委席上的鸟嘴拍了一下身旁黄蜂的背,笑道:“奶奶个熊!胡蜂司仪跟你一个品类,不是正对你这家伙的胃口吗?”
黄蜂不悦地回应道:“嗡嗡嗡!我是喜欢小娘子,但我不一定非要喜欢同类啊!这里这么多仙子,皆我所爱,为什么我偏要喜欢胡蜂精?”
说着,黄蜂对鸟嘴反击道:“你是只臭鸟!怎不见讨个孔雀精作老婆?”
鸟嘴闻言哈哈大笑:“老子讨谁当老婆几时要轮到你管了?讨了婆娘妨碍老子挥锤子砸人,行不行啊?”
黄蜂正欲挖苦鸟嘴活该孤家寡人一个,豹尾在一旁提醒:“鸟嘴、黄蜂,专心评选、公正给分!台下少议论!”
豹尾素来稳重,一直是四阴帅当中的主心骨,他一开口,鸟嘴和黄蜂就停下了滔滔不绝的拌嘴。
这时,第一组要上台的秦清和萧明,已经从贵宾席的第一排第四桌站起身来,走到了舞台中央。
号称清柔琴仙的秦清,她穿黄衫、持琵琶,凡胎俗相、模样朴素。
号称明慧箫仙的萧明,她穿青衫、持玉箫,身段平平、长得一般。
二女不但是姿色不出众,举手投足也显得体质柔弱、行动缓慢,她们从桌前走到舞台上足足花了半盏茶的工夫。
此二女约在三天以前就通过了初选,是最早的一批,当时长乐苑的宾客还只顾着与歌姬舞女们的恣意寻欢,极少有人见识过二女的真本事。
所以,此时此刻,众人免不了会纳闷:
这两个女人是怎么通过初选的?
面对各组神仙妖魔三人一组,又岂敢二人组成一队?
是否有些不知天高地厚了?
但是,等到秦清拨动琵琶上的第一根弦、萧明吹响玉箫上的第一个音时,在场所有人就都不再质疑了。
秦清的琴弦仿佛空谷梵音,一刹那就传到了观众席每个人的耳朵里,令人心神宁静、如升钧天之上①!
而萧明的箫声则恰似碧海浪潮,转瞬间即波荡至整座长乐苑的四面八方,音律回荡、余音绕梁,令人神魂动荡、如卷碧涛之中!
只见秦清一边弹着琵琶一边在台上回旋起舞,萧明则一边吹着玉箫一边配合着映衬双飞。
如黄凤、青鸾般比翼翩跹;
又似杏花、绿萝般交织曼舞。
秦清的琴韵偏柔和,听得出来是主调。
萧明的箫声略高亢,辩得明白是伴奏。
不觉间,仅听那声音,瑶琴仿佛已变得增加到了数十具、玉箫也似乎变得扩充到了数十支,同奏起来如排山倒海,虽变幻繁复,但每个声音却又悦耳动心、各不相同。
琴箫和鸣,忽远忽近、忽高忽低,众人皆沉浸在冲盈②于耳的妙音当中无法自拔!
有半数人听得血脉贲张,忍不住站起身来,对演奏者肃然起敬!
又听一会儿,琴箫协奏发生了变化,箫声成了主调,琴音成了伴奏。
那七弦琴只是玎玎珰珰的伴奏,但箫声却愈来愈高,如飞天哀鸿引颈长歌,诉说着这世道之不公!
灼月莫名其妙感到一阵酸楚,侧头看薛涛时,只见从来性格开朗的她竟然也在低头抹着眼泪!
彼时,灼月已经没有坐在韩夜身上了,她正坐在薛涛旁边,便自然而然将薛涛怜爱地拥在怀里。
同具五彩核心,灵魂自会共鸣。
灼月从薛涛灵魂深处能看到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她全身脏兮兮、满脸都是泥巴,正饥肠辘辘地跪坐在地、嗷嗷大哭。
紧接着,四周微微发亮,一位身穿褐袍、发须斑白的佝偻老翁走到了小姑娘面前,把怀里的馒头分了一半给她吃,牵着她的手离开了黑暗的角落。
再往后,老翁教了小姑娘“空空妙手”,小姑娘不但会跟着他偷东西、还会趁他不备从他身上偷东西,老翁发现后也只是笑着敲了一下小姑娘的头,那段日子爷孙俩过得开心。
直到老翁病死,老翁浑身烂疮地倒在十二岁的小姑娘怀里,小姑娘在寂静雨夜的巷子里嚎啕大哭,从此四海流浪、在夹缝中生活。
十二岁的小姑娘长大了些,隐隐有了纤俏的轮廓,灼月辨得出,那就是小时候的薛燕!
薛燕喜欢盗窃、少条失教,是因为她曾被年迈的盗贼养大。
薛燕酷爱学医做饭、行侠仗义,是因为她饿过、病过、被人欺负过!
在她开朗的外表下,藏着这世间的疾苦、藏着这人生的冷暗!
这就是薛燕为何最初会喜欢韩夜的原因,因为情感可以共鸣。
这也是薛燕为何后来渐渐喜爱司徒云梦的原因,因为司徒云梦不但是拥有她渴望的东西,还毫不吝啬地与她分享。
化身灼月的司徒云梦尽管已经很懂薛燕了,但在琴箫牵引之下,她更加感同身受,便将此时扮作薛涛的薛燕紧紧抱在怀里,与她一起哭。
同甘共苦之际,二女却都知道,无论琴音还是箫声,演奏者一定也经历过和薛燕差不多的生活!
这人世间最下层人过的生活!!
生而贫穷、无家可依的弱女子,如无偷盗之术、机敏之能,要活下来也实属不易。
《笑傲江湖》这曲子本出自《广陵散》,慷慨激昂、愤世嫉俗。
但同为乐器行家的灼月能感觉得到,到了秦清萧明二人手中,这曲子变得时而哀伤顿挫、时而自在逍遥。
秦清萧明二人定然在内心深处渴望时光静好、远离世间纷扰!
琴箫咏志、旧曲新弹、境由心生、技惊四座!
琴鸣箫和之时,众人只觉钧天祥云间、百鸟齐鸣。
箫响琴附之时,众人又觉碧海狂涛内、龙女轻歌。
渐渐地,百鸟返巢、龙女回宫,细雨绵绵,若有若无。
待到万籁俱寂时,琴音和箫声却仍在众人脑海里回荡。
包括灼月、薛涛在内,所有人都是慢慢从钧天碧涛之中晃过神来,这才意识到:
表演已经结束。
沉寂片刻后,全场才掌声雷动!
掌声中,台下评委席的俊美鲛人沧浪打起了桃花扇,回味无穷地对一旁的雾蟾道:“雾蟾吾友,台上这二位女子看似平凡无奇,却震慑全场,实乃鄙人生平罕见之乐曲大家,你怎么看?”
雾蟾坐在评委席上时,一直都披着一件厚厚的绿袍,袍底下只隐约能看出他那双水晶般的双眸,只听他低声说:“沧浪族长,我的看法与你一致。所谓秦清、实乃琴清,所谓萧明、实乃箫明,她二人即便唤作琴神、箫神,亦不为过。”
沧浪闻言,兴奋地一把抓住雾蟾的手,道:“知音呐!既然我们同为两大妖族妖主,依我看,是不是早该交个朋友了、拜个把子?”
雾蟾一把抽回被沧浪抓住的手,沉声道:“我不喜欢交浅言深,依我看,你还是专心当评委吧。”
而评委席后方,正被灼月抱着的薛涛,她抹了抹眼角的泪,聚精会神地盯着正要下台的秦清、萧明,转头对灼月道:“灼月姐姐,谢谢你愿意接纳我,和我相公在一起……在我心中,我们早就是家人了。”
灼月温柔地望着薛涛道:“嗯,没错。”
薛涛趁着说话的空档,故作不经意地拿起灼月的手,在她掌心写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令灼月心头为之一震:
“乾闼婆”!
薛涛说着,看向右边贵宾席上的秦清,对灼月道:“灼月姐姐,这二位选手虽看上去其貌不扬,没想到竟有如此惊世骇俗的琴箫之技,我们要拿第一倒有些不易了。”
灼月知道薛涛的意思,写完名字然后被薛涛盯着看的人,一定就是那个乾闼婆!
所以,秦清正是乾闼婆!
那么萧明自然就是紧那罗!
没想到她俩竟敢主动出现在舞台上?!
灼月正欲起身,却被薛涛搂着腰、摁在了座位上。
薛涛冲灼月摇头道:“灼月姐姐莫急,再过一会儿,我们就能在台上与她们正面竞技了。”
灼月恢复平静后,立时明白了薛涛的想法:
乾闼婆和紧那罗分别是暗天教坛主级别的高手。
而同为坛主的摩呼罗迦,其实力她们也见识过了,一旦使出三重天外神力,连九天正神、十地魔尊也很难抗衡!
所以,在了解对方信息不足的情况下,灼月和薛涛有信心当即制服乾闼婆和紧那罗吗?
自然是没有的。
万一鸡飞蛋打、劳师无功,白演了一通戏不说,乾闼婆和紧那罗还会回去通知暗天教主,令整个暗天教的剿灭行动就会变得困难重重!
反之,现在才是复选,后头还有几场表演,为何不等薛涛摸清楚她们底细,再行动手?
灼月想到这里,对薛涛重重点头,回应道:“好啊,涛儿妹妹,很期待和这二位朋友正面较艺!”
而一旁的韩夜既与司徒云梦心灵相通、也与薛燕血脉相连,他只需看二女打哑谜也能看出端倪。
韩夜知道薛燕聪明绝顶,虽然她看不出天外神明的心是黑是红,但她完全能够环顾四周,筛除掉所有看得出内心的六界中人,从而反推出乾闼婆和紧那罗之真身!
看来,众人在长乐苑边玩边蹲点,可算是把幕后东家给蹲出来了!
而这时,评判团的评委也分别给出了他们的评分。
胡蜂司仪略作统计后,向一众看官宣布,琴箫组《笑傲江湖》一曲的得分为:
八十八分!
仅有鸟嘴和苟员外打了四分。
目前为全场最高分!
注释:
①“钧天”——传说中九天的中央,为天帝所居之地。而“钧天广乐”则用来形容天上的音乐。
②“冲盈”——词典中等同于“充盈”,但笔者就想用“冲盈”,因为毕竟是《笑傲江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