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迟来的审判(六,重回卡利班)(1 / 2)

莱昂·艾尔庄森已经很多年没有照过镜子了。

他对自己的衰老心知肚明,而且也乐于接受它,但他不喜欢镜子。出于某种感觉,他认为镜面反射中的自己看上去毫无人性可言,威严与冷酷远甚他作为一个人类应当具备的事物。

相较于前两者,后者从他的脸上几乎难以发觉,哪怕他已经尽量在让自己摆出温和的表情。也是从那时起,他开始意识到其他人是如何看待他。

无论喜欢与否,雄狮都必须承认一件事——他是基因工程的产物,由人类这一种族中最为疯狂但也最为天才的科学家借由科技与神秘共同创造。

因此,他的外貌绝无可能是某种自然突变或一时心血来潮的结果。帝皇在创造他的时候必定考虑过此事可能造成的影响,但他还是这样做了,就像他对其他人所做的那样。

光辉的圣吉列斯,美丽的福格瑞姆,阴郁的康拉德·科兹

雄狮非常清晰地意识到,帝皇对他们是有要求的。可惜的是,直到现在,他也并不清楚帝皇到底对他怀有何等期盼。

他很想知道答案。

他握着剑站起身。头顶森林,脚踩草地,灌木丛包围着粗糙的老树,卡利班独特的阳光阴森地从叶片与枝丫之间滑落,不远处正传来清脆的虫鸣。

好一副令人熟悉的景象,只可惜他并不是真的怀念.至少现在如此。

雄狮沉下右手,低垂剑刃,开始扫视四周。

他没有佩戴头盔的习惯,人们需要直接看见他的脸,这样才能知道他的身份,进而感到恐惧,或是充满勇气。

这是好事,毕竟他无需担心子弹一类的事物,可惜任何事都有其两面性——他无法借用头盔与目镜的分析功能来获取更多情报。

此刻,他所能依靠的仅有自己的感官。

不过,这并不要紧,他已经知道自己究竟身处何方了。对于此事,雄狮甚至无需思考便能轻而易举地将结论摆至眼前:普天之下,还有哪一个地方能像卡利班这样令他感到如此熟悉?

一踏入这片森林,他身体中的本能便立即被唤醒。潮湿的空气与昏暗的光线,顺着微风传递而来的动物气味,地面上留下的足迹与那些藏在枯叶和腐败泥土中的毒蛇

一个想法划过他的脑海,引起一阵冰冷的不悦:我回家了。

家,一个对于常人而言充满了温馨与暖意的词语。它可以被扩写成为家乡、家园等宏大的词,也能单纯地用来指代一间房子,或一個家庭。

有些人的家是潮湿阴冷的破败平房,漏风漏雨,床铺生虫。

另一些人的家则常年点着火炉,晚餐时所使用的银质餐盘会反射出昂贵的烛火,格拉克斯肉排的香气将长久不散地与葡萄酒的香甜一起,共同地飘荡在铺着白布的长桌上。

至于雄狮,他的家是一片森林,一片致命的森林。

在他儿时,这里曾想置他于死地。数十年后,这里依旧如初,仍然想要他的性命,区别仅在于方式的不同。

危险的野兽和从天而降的轰炸.从当时的处境来看,这两者对他而言似乎并无太大区别。

那么现在呢?

雄狮平静地步入森林之间。出于谨慎,他没有贸然使用自己的能力。他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卡利班上,而且是过去的卡利班。

这件事极其违反常理与逻辑,然而,狩猎与战争都相当讲究直觉,而雄狮在这两件事上都造诣颇深,他的直觉从来没有令他失望过

他不想去赌在过去使用能力会发生什么事情,尽管某种渴望正在他心中生根发芽。

但是不行。

他无法战胜那个偷走了荷鲁斯·卢佩卡尔身体的东西。而且,他现在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

无论塞拉法克斯是出于何种目的将他带回到这里,那个叛徒都必须死,而在此之前,他需要先找到自己的子嗣们

不,或许用不着去找。

雄狮停下脚步,弯下腰,从严密的灌木丛中向外窥视。

他此刻根本没有呼吸可言,整个人好似与周围的环境完全合为一体。一阵微风扑面而来,带着青草的气味与溪流特有的湿润。

森林就是这样,明明前不久还无比阴森,然而,只需要几次转弯,某条小路就会将你带往一个全新的方向,只有最老练的猎手才能判断出这些小路尽头隐藏着什么。

是好是坏,他们看上一眼就能明白——雄狮自然是最老练的猎手,但他此刻却不敢断言自己在踏上这条小路后能否得到好的结果。

原因无他,只因河对岸的一片宽阔林地。五十个面容仍显稚嫩的年轻人正在清晨的微风中并排站拢,排练军阵。

那是个只会在重要场合使用的礼仪军阵,雄狮一眼便知。

负责带领他们的人有着冷棕色的皮肤和漆黑的长发,优雅地披散在肩膀上。那对深蓝色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新兵,帮助他找到他们动作中的不足之处。

扎布瑞尔。

雄狮五味杂陈地咬紧牙齿。

数秒钟后,他转身离去,没有贸然暴露自己。与过去的人交谈是个危险的主意,他不是神秘学方面的专家,但也算得上是对诸多禁忌了然于胸。

这种事很可能会对他们的时间线产生无可估量的影响。试想一下,如果扎布瑞尔和他带领着的新兵仪仗队们在此时与他见面,那么,卡利班之乱的结果是否会.

“改变?”一个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一声轻响同时爆发,雄狮的杀意让他在难以被称作时间的碎片中拔剑出鞘,杂草与灌木的碎屑缓缓飘动。尚未来得及落地,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便卷土重来。

“扎布瑞尔活了下来,父亲,但和他待在一起的那些新兵们没有。请想象一下,如果他们活下来了,你这支卫队的情况是否会好上一些?”

巫师一面说,一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的声音听上去像是从极其遥远的地方传来,雄狮皱起眉,他对此事实际上并不关心。他只想知道,塞拉法克斯到底是如何钻进他的脑海中的。

“我没有钻入您的脑海里。”巫师继续说道,他似乎并非孤身一人,某种单调且执着的嗡鸣声紧紧地缠绕着他的话音。

不知怎的,雄狮竟然对这声音感到熟悉,但他没有立刻开始搜索自己的记忆,甚至在这个念头上浮的下一秒便立即将它沉入诸多复杂的思绪之中。

他接受过相关训练,早已今非昔比,而那些训练似乎起了效果,塞拉法克斯自顾自地说了下去。

“我只是与您有了某种连接,原体,就像是一个远程通讯频道,仅有您与我存在其中。它是双向的,我能隐约地听见您的一些想法,反之亦然。”

雄狮眯起眼睛,不发一言,只是在森林中挑选了一个新的方向,朝着那边走了过去。

“您有多久没有回到过卡利班了?”塞拉法克斯喋喋不休地问,嗡鸣声依旧。

“我不得不说,您对待自己的家园世界实在是非常冷酷。这些年里,我虽然大部分的时间都藏在亚空间内,但也在尽量搜寻与您有关的消息。”

“我知道,自大叛乱结束以后,您仅回过两次卡利班。一次是为了改革制度,另一次则是为了处死一些人再怎么说,它也是您的家啊。”

雄狮闭口不答,他的思绪此刻冷寂如冰。

曾从阿泽克·阿里曼那里学习到的神秘学知识以及接受到的抵抗训练起了非常大的作用,他几乎没花什么力气,便依靠着一些由无意义的片段堆积而成的想象将塞拉法克斯从他的脑海中驱逐了出去。

带着遗憾的叹息,巫师的声音于顷刻间远去,雄狮也再度孤身一人。

总是如此的。

莱昂·艾尔庄森悄无声息地吐出肺中残留的最后一点空气,瞳孔逐渐变得尖锐、细长。狩猎者的独有秘诀正伴随着他深入森林之中逐渐显现。

人类显然是不应该具备这种能力的,而他绝不会辜负那个将这些事物慷慨地赠送给他的人.

他全副武装地碾过枯叶堆,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腐败且下陷的泥土无法吞噬他的钢靴,林间沉睡着的野兽们甚至在并未察觉到他的情况下自然惊醒,被本能驱使着做鸟兽散。

其中一些慌不择路,竟朝着他所在的方向冲了过来,而雄狮没有痛下杀手。

需要讨伐的巨兽早已死去,而这些生物不过只是寻常动物,无论它们究竟有多么凶猛,他都不会在它们对他并无敌意的时候发起攻击.

“如果你对待我们也有同样的耐心就好了,父亲。”

雄狮再次停住脚步。

塞拉法克斯的声音离他似乎更近了一些,那嗡鸣声也是如此。雄狮不知道他到底是如何重新回来的,但他并不想顺塞拉法克斯的意。

因此,在巫师的声音重新响起以后,雄狮便再次将那困难的训练重新做了一遍。他得到相似的结果——当他的斗篷扫过巨树的枯枝之时,塞拉法克斯的声音便再度消失。

但这样显然不是长久之法,雄狮不会忽略这两次单方面对话中塞拉法克斯表现出的不同

他必须尽快找到赦天使们,然后再找到塞拉法克斯,而且他必须争分夺秒,抓紧时间,天上随时都有可能下火雨。

“是的,随时都有可能。”塞拉法克斯说,声音沙哑且近在咫尺。而这一次,那嗡鸣声消失了。

“只是——”

雄狮头也不回地挥出一剑,这一剑快得已经超越了某种极限。当它将一颗巨树一分为二,使那参天巨物轰然倒塌,碾压一片之时,挥剑时产生的声响方才锐利地爆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