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家女惊诧于这位鞑靼人老爷还会讲日语,惶恐不安道:
“回老爷,奴本大原女[大阪市卖艺的歌姬],家父是大阪城旗本,因战乱家道中落,鞑子,不,是王师东征,我被抓到大齐,在福建接受王道教化一年,前年来的京城,因为熟悉大阪风情,便被选到了林府,听说林夫人也是大阪人·····”
“她不是,”林振羽冷冷道,“她是葡日混血,和大阪没什么关系。”
早在齐军东征之前,倭国下层武士的粮饷经常不发,而武士是不可以经商的,这让很大一部分下级武士人家完全找不到工作,很多武家人为了生活,要么是男人脱藩出门打工补贴家用(强行离开原籍地,前往江户等大城市做散工赚取佣金),要么女子出门卖身补贴家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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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公公面带微笑,带着一群蓑衣卫回宫复命,马车上满载着林将军赠送他的“夜光螺”。
夜光螺乃宴席佳肴,而壳在夜间发出萤光,故名“夜光螺”,产量极少,价值不菲。
紫禁城华灯初上,天边还残留着一抹淡淡的霞光。
林振羽倚在花园池塘的栏杆上,抬头望着幕府山,眼睛微闭,仿佛忘却了陪伴着他的武家女。
五月的南京城天气炎热,池塘中充斥着虫鸣。
林振羽走到武家女身旁。
“你叫什么名字?”
“星川舞子。”武家女小心翼翼道。
“你父亲被齐军杀死,你一个人养活全家?”
“嗯,是的,还有两个弟弟,这么高。”舞子用手比了一下,望向眼前这位年轻鞑子老爷的眼神,也变得柔和了许多。
“他们在福建挖矿,每个月我都会朝矿上寄钱,这样他们就能少干些活。”
“哦,”林振羽沉默着望向灯火通明的皇宫。
“这么说,我们都是棋子,为别人而活。”
舞子迷惑不解,“棋子”这句话的真正含意是什么呢?
舞子,你觉得你自己是棋子吗?你的武士父亲死了,你要赡养两个弟弟,尽管他们早被埋在了矿井下面····
想起父亲惨死的画面,他直勾勾地望着武家女的侧脸,舞子脸上若有若无地染上了霞彩。
初夏给人一点淡淡的忧愁。
“我将前往帝国西边的一个县城,那里是抵御土司的前线。我的部下不会服从我,他们憎恨新政,仇视朝廷,我是皇帝的棋子,准确说,是皇帝安插在西边的一颗钉子,我的前景,便如这池中浮萍……”
“所以,皇帝把宅子赏给了你,代价是你的性命……”
舞子说着,远眺灯光璀璨的皇宫。
“你这武家女很聪明啊,不过我死之前,会带你们一起去郧阳。”
林振羽想起年迈的母亲,又想起父亲教育自己要当一个忠臣。
一种不可名状的哀愁,涌上巨人心头。
“你怕吗?”他不无威胁对武家女道。
舞子眼眸似水,反问她的主人。
“你怕吗?”
“不怕,我,我只是突然从琉球到另一个战场,有些不适应。”
“你对皇帝绝对服从吗?”
“嗯,绝对服从。”
“哪怕明知要死,也是绝对服从?”
“嗯。”林振羽毫不犹疑地回答。
“你没有自己的……自己的心愿吗?”舞子问。
“有,但是不多,我的父亲是帝国的传奇,从小我就有意无意和他进行对比,首要是忠诚……”
“既然你有生的希望,为何要把它抹杀?”
“不,我不想抹杀,我只要我和母亲平平安安。”
如果违背广德帝的意志,他的混血母亲,大概率会莫名其妙死在琉球或者南京。
“希望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我明知道弟弟已经在矿井中累死,我还是努力攒钱,给他们寄过去。这就是希望。”舞子微微一笑,声音却有些颤抖,她把上身探出波形栏杆,想要偷看一眼林振羽的脸。
“真想看看你这谜一般的棋子的脸啊!”
“已经天黑了,你该安寝了。”
林振羽这才第一次回头来看舞子。武家女的眼睛里闪耀着光芒。
“是啊,但愿将军你能有个好梦……”
舞子把视线落在林府的屋顶上。她仿佛感到那用厚扁柏树皮葺的合掌造屋顶,以沉重而阴暗的气势逼将过来,有点使人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