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蚡听到窦婴对自己的指责,先是一愣,他没想到窦婴竟然敢直接当众弹劾自己,看向窦婴的眼中满是怒火,但他毕竟久居高位,仅仅片刻时间,便重新冷静了下来,随即转身面向汉武帝说道,“天下幸而无事,使得臣田蚡有幸担任太平丞相,作为皇帝的肺腑之臣,臣平日所好无非音乐、狗马、田宅,平日里结交来往的都是歌伎艺人和能工巧匠”,说到这里,田蚡转头看了一眼窦婴,突然话锋一转,“却不像魏其侯和灌夫那样,结交天下豪杰壮士,整日聚在一起诽谤朝廷,不是抬头观测天象,就是低头在地上勾勒地图,窥测于东西两宫之间,希望天下发生变故,好让他们立下大功。我倒不明白魏其侯他们到底要做些什么?”
对于窦婴的指责,做贼心虚的田蚡自然无法反驳,也根本无力反驳,但他却通过这番话,巧妙的将话题转移到了更让皇帝忌讳的“谋反叛逆”问题上,当可谓心机深沉、用心歹毒。
面对田蚡的这番无端指责,窦婴虽然满腔怒火,但对于这种谋反问题,却根本是辩无可辩,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
汉武帝自然看出了田蚡的用意,窦婴和灌夫毕竟是行伍出身,曾经参与过平定“七国之乱”的战争,平日来往的必然少不了出身军旅之人,但要说他们有谋反之心,刘彻却是如何也不肯信的。
眼见这场廷辩已经渐渐脱离了本意,演变成了双方的互相指责,作为“主裁”的汉武帝也不得不开口了。
只听汉武帝轻咳一声,制止了窦婴和田蚡的争辩,随后扫视了一眼在场的大臣们,问道,“你们认为他们两人谁的话对呢?”
在场的大臣们实在不愿参与到两大外戚集团的斗争之中,面对皇帝的询问,众人相互看了看,却是谁也不敢主动开口。
汉武帝见状,遂看向了御史大夫韩安国,韩安国眼见自己躲不过,只好硬着头皮开口说道,“魏其侯说灌夫的父亲为国而死,灌夫手持武器冲入强大的吴楚叛军,身受创伤几十处,名声在全军当属第一,如果没有特别大的罪恶,只是因酒后引起口舌之争,不应该判处死刑,魏其侯这话的确有理。丞相又说灌夫欺压百姓,积累家产数以亿计,家族横行颍川,凌辱侵犯皇族,这便是所谓的‘枝大于本,胫大于股,不折必披’,丞相此话也不无道理。所以,还是希望英明的陛下来裁决此事吧。”
韩安国虽然明知自己这种和稀泥的方式,定然会让汉武帝所不喜,但面对两大外戚集团,他是哪边也不敢得罪,也只能明哲保身了。
听到韩安国的回答,汉武帝眉头紧皱,这显然不是他想要的答案,便又逐一看向其他大臣,这些大臣眼见躲不过,只得纷纷开口发表意见,但秉着双方都不得罪的原则,除了主爵都尉汲黯明确表示支持窦婴说法之外,绝大多数官员或选择了避而不答,或选择了像韩安国一样的和稀泥,尤其是内史郑,更是完美呈现出了一个骑墙派的状态,他先是认为窦婴说的对,但说着说着却又推翻了自己的言论,简直是前言不搭后语。
眼见大臣们个个畏首畏尾,气的汉武帝怒斥道,“你们平日说到魏其侯、武安侯的长处和短处头头是道,如今当廷辩论,却又畏首畏尾犹如车辕下的马驹,要你们还有何用”。说罢,怒而罢朝起身,进入宫内陪同王太后进餐。
廷辩之事王太后早已知晓,她也猜出了汉武帝将廷辩场所设在长乐宫的原因,无非是想要敲打田蚡,却又担心自己生气,这才选择当着自己的面进行廷辩,让自己了解一番田蚡的所作所为,有意当着自己的面敲打田蚡。
对于田蚡的平日所为,王太后也多有耳闻,猜出汉武帝心思的她,根本没有参加这场廷辩,而是待在后殿休息。如此即使汉武帝做出了决策,事后自己还有回旋的余地;反之,一旦当着自己的面进行廷辩,并做出决策,那么便等于自己也同意了这种做法,事后便再无回旋余地了。
不过,王太后虽然并未直接出面,但却有内侍不断将廷辩的经过转述给她,因此对于廷辩的进程和结果她都了如指掌。
待到汉武帝罢朝而来,王太后却装作没有看见他,对着身旁的侍者怒道,“我现在还活着,别人都敢如此作践我的弟弟,等到我死了,还不得任人宰割?再说皇帝怎么能像个石头一样没有主见呢!如今皇帝还在,这班大臣只能随声附和,等到皇帝百年之后,这些人还有可以信赖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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汉武帝知道王太后这番话是有意说给自己听的,于是轻咳一声,迈步来到王太后面前,安慰母亲道,“只不过因为两人都是皇室外戚,这才不得不交由廷辩。要是其他人,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只需一个狱吏便可以解决了。”
这时,早已得到汉武帝暗示的郎中令石建前来拜见,向汉武帝和王太后分别陈述了窦婴和田蚡两人的罪状。
王太后听罢,在得知田蚡也做下了这么多违法之事的情况下,也不得不承认田蚡做得确实有些太过分了,这才没有继续出言维护。
事后,汉武帝派御史核查灌夫的罪行,发现有很多都与窦婴所说不符,遂以欺君之罪将窦婴拘捕,囚禁于都司空的特别监狱,而被坐实罪行的灌夫,则被判处族诛之刑。
窦婴被下狱之后,想起汉景帝临终时曾赐给自己诏书,上面写道,“事有不便,以便宜论上”,在没有人敢替自己求情的情况下,便让侄子上书皇帝报告遗诏之事,希望能够凭此获得宽恕。
然而,不久后便传出汉武帝命人核对,宫中并无该诏书存档,窦婴所述遗诏为其家人伪造的消息,结果窦婴非但没能脱罪,反而又被加上了一条伪造先帝诏书的罪名,被判处斩首示众之刑。
元光四年(前132年)冬,灌夫及其灌氏族人被全部处决,窦婴得知消息后,惊惧之下身患中风,遂绝食等死,直到听说皇帝没有杀自己的意思,这才重新吃饭,找人医治疾病。然而,不久便又出现了各种诽谤窦婴的言论,结果在同年十二月最后一天,窦婴在渭城大街上被斩首示众。
元光四年(前131年)春,就在灌夫和窦婴死后不久,关于丞相田蚡的各种罪状也开始广为流传,弹劾田蚡的声音甚嚣尘上,而汉武帝则再也没有召见过田蚡,惊惧之下,田蚡竟然也就此一病不起,时而清醒、时而糊涂的他,满嘴都是谢罪之语,不久之后便也去世了。
至此,随着窦婴和田蚡的相继身死,自文景两朝以来崛起的,以窦婴和田蚡为代表的两大外戚集团全部覆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