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集 周游列国(1 / 2)

日出东方,彩霞满天。齐都临淄城头,旗帜皆成红色。

齐宫之内,大夫鲍国趋步上阶,俯耳低言,私谓齐景公道:鲁定公重用孔仲尼为相,国中大治。孔子之父叔梁纥,当年乃是万人之敌,号称鲁国三虎之一,曾力托偪阳国千斤闸门,谁人不知?孔丘文武兼备,非但见识广博,人所不及,武功亦不下于其父。鲁国世为齐之姻亲,且又今非昔比,主公切勿以其家臣之故,得罪孔丘。

齐景公:若依上卿之计,为之奈何?

鲍国:若依为臣之计,不如擒执阳虎,而归其田,以结孔子,齐鲁和好如初。

齐景公信以为然,便传诏令,命至馆舍执擒阳货,以献孔子。

未料阳货甚是精明,早暗伏家仆伺于宫外街角,见宫内禁卫军出,急撒步如飞,往馆驿中来报家主。阳货闻知,知道大事不妙,急从后门潜出,穿小巷驰出西门,连夜奔宋。

宋公爱惜阳货之勇,遂纳其降,并使其带领部众,居于匡邑。

时隔未久,阳货却又旧病复发,在匡邑作威作福,肆意虐待匡人,如待奴隶。匡人激起公愤,欲谋杀之。复被阳货提前闻知,于是只得复奔晋国。晋卿赵鞅收留,命为家臣。

齐景公既驱阳货,乃使人致书鲁定公,约为夹谷山乘车之会,以通两国之好。

鲁定公得书,即召三家大夫商议。孟孙无忌建议不可轻往,季孙斯力主要去,叔孙不置可否。定公纳季孙氏之议,即召孔子保驾前往,并以相礼之事属之。

孔子奏道:前去会盟亦无不可。但敌友未明,请具左右司马,以防不虞!

定公从之,乃使大夫申句须为右司马,乐颀为左司马,大夫兹无还为主将,各率兵车百乘从行,离会所十里下寨。

既至夹谷,齐景公幕于坛右,鲁定公幕于坛左,各遣使致意,约定来日会盟。当时齐国兵卫甚盛,而鲁军皆在十里之外,申句须、乐颀遂紧随孔子,以观事态发展。

齐大夫黎弥以善谋着称,乃私奏景公道:齐、鲁为仇,非止一日。臣观孔丘,知礼而无勇,不习战伐,主公不如趁明日会礼,使莱夷假做乐工,拿住鲁侯,逼其请成可也。

景公信以为然,便命黎弥暗约莱兵,来日依计行事。

次日一早,齐、鲁两君集于坛下,揖让而登。齐以晏婴为相,鲁以孔子为傧,二人各从其主,登坛交拜,互致玉帛酬献之礼。

齐景公道:寡人有四方之乐,愿与鲁君共赏。

不待鲁定公应答,便令莱人上前。号令传出,即见莱夷三百余人,杂执旍旄、羽袚、矛戟、剑楯,口中呼哨,蜂拥而至。

孔子见此惊觉,立即起身,趋立于景公之前,举袂挡住莱夷,朗声言道:齐鲁皆乃礼仪之邦,安用夷狄之乐?请命去之!

晏子不知黎弥之计,亦正色奏道:孔相所言,乃正礼也,请主公止其夷狄之乐!

齐景公未料晏子出面相阻,不由既羞且惭,急麾令莱夷,退下台去。

黎弥见莱夷被齐侯打发下台,知道挟持鲁国君臣之计不成,乃生二计,召唤本国优人:汝等上台奏乐,可歌《敝笱》之诗。

齐优闻命,遂登台献《敝笱》之诗。孔丘侧耳,详听其辞道:

敝笱在梁,其鱼鲂鳏。齐子归止,其从如云。

敝笱在梁,其鱼鲂鱮。齐子归止,其从如雨。

敝笱在梁,其鱼唯唯。齐子归止,其从如水。

鲁定公及孔子闻之,齐都色变。原来此诗大有来历,乃叙述当年文姜与其兄淫乱故事,羞辱鲁国至甚。

孔子按剑而起,张目大喝道:匹夫敢戏诸侯,其罪当死。申句须、乐颀何在?

二将时在台下卫护,闻言一左一右,飞步上坛,于齐优男女二队中,各执领班一人,当下斩首,血洒盟台。齐优余人惊怖异常,连滚带爬,下台逃走。

齐景公见识到孔子手段,心中骇然。因见孔仲尼双目如电,扫射过来,一时无言以对,只得找人顶罪,乃召过黎弥,当面厉声斥责。

齐景公:孔子相其国君,所行皆是古人之道。汝偏使寡人误入夷狄之俗,是何道理!

黎弥惶恐谢罪,无辞可对。

晏子见状,心中已经明白十之八九,遂趁机进言道:臣闻小人知其过,谢之以文;君子知其过,谢之以质。今鲁有汶阳之田三处,其一曰欢,乃阳虎所献;其二曰郓,乃昔年所取,以寓鲁昭公者;其三曰龟阴,乃先君顷公时,仗晋国之力索之于鲁者。主公何不以此三田还于鲁君,以谢今日之过?而齐、鲁之交,自此固矣!

景公闻罢,虽然心有不舍,亦只可点头,即遣晏子亲自主持其事,致三田于鲁。

三田中之汶阳之田,原是昔时鲁僖公赐与季友者,今日名虽归鲁,实归季氏。以此季孙斯心感孔子今日出力,特筑城于龟阴,名曰谢城,以旌表孔子之功。

于是齐、鲁交好,君臣尽欢,只黎弥两面得罪,内外受窘。

当时盟会已毕,两国君臣欢饮台下,有人来报:齐国南境忽来一只大鸟,约长三尺,黑身白颈,长喙独足,鼓双翼舞于田间,飞腾望北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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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景公引以为怪,便问孔子:向闻先生博学,不知可识此物为何?

孔子毫不思考,顺口答道:此鸟名曰商羊,生于北海之滨。天欲大雨而舞,所见之地,必有淫雨为灾。齐、鲁接壤,不可不预为之备!

季孙斯闻听,传令预戒汶上百姓,提前修堤盖屋,以防大雨。

于是罢会还国,未过三日,果然天降大雨,汶水泛溢。齐国边民受灾甚重,而鲁民却都有备无患,几乎无甚损失。由是皆以孔子为神,自此呼为“圣人”。

由是孔子治鲁,定公与三桓皆都虚心听之。乃立纲陈纪,教以礼义,养其廉耻,故民不扰而事治,三月之后,风俗大变。曲阜市中鬻羔豚者,不饰虚价;男女行路分别左右,不至于乱;路有失物,耻非己有,无肯拾取者;四方之客,一入鲁境,皆有常供,宾至如归。

国人大悦,乃歌颂大司寇孔仲尼道:衮衣章甫,来适我所;章甫衮衣,慰我无私。

此歌传至齐国,晏婴笑谓齐景公道:鲁国大治,我可染其周公之风也。

景公点头称是,传令摆酒,在殿中大宴众卿。饮酒至酣,景公兴致大起,渐渐失态,因知晏婴最重礼仪,遂即席请求道:今日愿与诸大夫为乐饮,请无为礼。

晏子蹴然改容,起身言道:君之言过矣!群臣固欲君之无礼也。力多足以胜其长,勇多足以弑其君,而礼不便也。禽兽以力为政,强者犯弱,故曰易主。今若去君臣之礼,则是禽兽之聚也。群臣以力为政,强者犯弱,而曰易主,君将安立哉?凡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以有礼之故也。故《诗》曰:人而无礼,胡不遄死?以此而云,礼绝不可无也。

景公闻说,只得罢宴。

晋平公谋划攻齐,派大夫范昭出使临淄,以探虚实。

齐景公盛宴款待,酒酣耳热,宾主均有几分醉意。

范昭借离席敬酒之机,伸手掇过齐景公所用之杯,一饮而尽,复又还置景公面前。

晏婴冷眼旁观,厉声命令侍臣:弃此酒杯,为主公换之!

范昭大惭,宴罢辞归。回国之后,乃向晋平公奏道:以臣观之,今非伐齐之时也。

晋平公:卿因何而言此?

范昭:臣饮齐侯之酒,探其君臣反应,则被晏婴识破。此臣之所谓比之堂上,禽将户内,拔城於尊俎之间,折冲席上者也。齐有贤臣如此,伐之难胜。

晋平公信以为然,遂罢伐齐之念。

孔子闻而赞道:不出樽俎之间,而折冲千里之外。

(成语“折冲樽俎”典故,便是源来于此。)

齐景公率其众卿,到纪国故地游玩。当地人在枯井内得一金壶,呈献国君。景公就手把玩,见壶内有朱砂文书:无食反鱼,勿乘驽马。

景公赞道:善哉是言!无食反鱼,是厌其腥也;勿乘驽马,是嫌其不能远徒也。

晏子时在旁侧,索壶细观,然后却道:臣谓不然。无食反鱼,是谓民力不可使尽;勿乘驽马,是谓不可使小人在侧也!

景公笑道:纪国既有此书,则因何灭亡哉?

晏子答道:其亡有因。臣闻君子得其至理名言,必悬于大门之上。纪国有此良言,却置之于壶,不亡则何?

景公大赞:妙哉是论!

又有一次,齐景公率同相国晏婴、大夫艾孔、梁丘据前往牛山游览,北临齐国都城。

齐景公与三卿聚饮于野,有感于怀,突发悲声,涕泣泪下。

三卿惊问:主公何故突然发悲?

齐景公:我悲人生何似流水,迟早将离此美景,溘然而逝耶!

艾孔、梁丘据闻之,也陪国君同哭。晏子一怔,却忽仰天大笑。

景公怒问:我等发悲,卿何发笑?

晏子答道:人若不死,则太公、丁公永远保有齐国,桓、襄、文、武辅之,主公将戴笠穿麻,手荷锄耙,弯腰屈膝行于田野,焉有闲情,忧死虑亡哉!主公因此流泪伤情,是为不仁;臣见不仁之君一个,馅谀佞臣成双,故而难忍发笑耳!

齐景公大为惭愧,遂自认罚酒。

游玩已毕,君臣还至国都临淄。刚进宫门,内侍来报:未知何故,主公爱马突死。

景公大怒:岂有此理!令将养马厩人,与我处以肢解酷刑。

晏子在场,急制止道:杀人须依古制。臣不知尧舜肢解人时,从何处下刀?

景公知道晏婴意思,遂改口道:不肢解也罢,交给狱官处死可矣。

晏婴道:此人的确该死,臣请明证其罪,令其甘心就死。

遂令唤过养马厩吏,当面训斥道:使国君马死,死罪一也;所死之马又是国君最爱者,死罪二也;使君为马杀人,国人怀怨其君,诸侯轻视我国,死罪三也。你可服罪?

厩吏不知国相何意,只是嗑头不已,连称死罪,并且苦苦求饶。

齐景公闻罢,喟然叹道:请贤卿释之可矣,休伤我仁爱之名。

晏婴笑而应诺,养马人遂得免死。

齐景公时有嬖妾婴子,因病不治而死。景公悲不自胜,守尸三日不食,肤着于席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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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子入奏:外有术客至,闻婴子病死,愿请治之。

景公惊问:妾已病死,犹可为乎?

晏子答道:客之道术,非常人能知,请命其尝试可也。但来客云,须主公屏退,沐浴饮食,间离于病者之宫。彼将有鬼神之事,不可使生人在场。

景公信以为然,遂屏退别宫,开始沐浴饮食,等待宠妾还阳复生。

晏子见成功支开景公,即令棺人将嬖妾入敛下葬,然后还报。

景公大为不悦:夫子以医命寡人,将敛而不以闻,是非欺君耶?

晏子奏道:主公独不知死者不可复生邪?婴闻君正臣从谓之顺,君僻臣从谓之逆。今主公行僻,薄于贤人之礼,而厚嬖妾之哀。朽尸以留生,广爱以伤行,修哀以害性,君之失矣。故诸侯之宾客惭入吾国,本朝之臣惭守其职,崇君之行,不可以导民,从君之欲,不可以持国。且朽而不敛,谓之戮尸,臭而不收,谓之陈胔。反明王之性,行百姓之诽,而内嬖妾于戮胔,此之为不可。国之士大夫及诸侯宾客在外,君其哭而节之。

景公闻此,字字金石,句句在理,不得不从其所奏。

孔子闻此,复又赞道:星之昭昭,不若月之曀曀;小事之成,不若大事之废;君子之非,贤于小人之是也。其晏子之谓欤!

其后未久,晏子告病辞仕,不期年死于封邑,遗书景公,奏请世子晏圉继位袭爵。

齐景公时在临淄,闻而大悲,乘侈舆服繁驵,驱车兼程往吊。

因嫌路陡车迟,便即下车而趋;后又知步行不若车疾,则又复乘车狂奔。

比至晏子封国夷维,四下而趋,行哭而往。

即登其灵堂,乃拄玉杖伏尸而号,涕泪沾襟,口中诉道:

子大夫日夜督责寡人,不遗尺寸,寡人犹且淫泆不收,怨罪重积于百姓。今天降祸于齐,不加于寡人,而加于夫子,齐国之社稷危矣,百姓将谁告夫!

大夫章子劝谏:以君哭臣若此,恐非礼也。

景公继续哭道:安用礼乎?昔者吾与夫子游于公邑之上,一日而三不听寡人,今其孰能然乎!吾失夫子则亡,何礼之有?

画外音:晏子为政,几近称圣,孔子赞之。历任齐灵公、庄公、景公三朝,辅政长达五十余年。其为齐相,以政治远见、外交才能及作风朴素闻名诸侯,又聪颖机智,能言善辩。内辅国政,屡谏君主,对外灵活且又坚持原则,出使不辱,扞卫齐国之威,实为贤相。晏婴为政,效管仲始于爱民思想,坚持意莫高于爱民,行莫厚于乐民。理国秉公无私,亲友僚属求其办事,合法者办,不合法则拒。从不接受礼物,赏邑车服,都被辞绝。

晏婴病卒,景公哀泣数日,复又忧惧孔子相鲁,国中再无人是其敌手,将为齐国之患。

大夫黎弥进言:主公是忧孔仲尼之能,晏相既死,我齐国再无人能与其抗衡乎?

齐景公:正是如此。

黎弥:此事易也。请盛饰女乐,以遗鲁公,使其怠于政事,疏远孔子,则齐国得安。

景公准纳其计,即命黎弥于女闾之中,择其貌美年少者八十人,教以歌舞《康乐》,备态极妍,前所未有。又选良马一百二十匹,金勒雕鞍,使人致献鲁侯。

鲁定公大喜,将女乐三十人赐给季孙斯,其余自己留于宫中,良马付于圉人喂养。由是君臣各自受用,一连三日不朝。孔子闻知此事,凄然长叹。

弟子仲由道:鲁君怠于政事,夫子不得其用,则可行于外国,又何必怨天尤人哉?

孔子犹恋恋不舍:郊祭已近,倘大礼不废,国事犹可为也。

及郊祭之期,定公礼毕即便回宫,将分配胙肉之事委于季孙,自己置之不理。季孙斯心中只有齐国所献女乐良马,却又将他胙重事诿之家臣。

家臣因不喜孔子为相,故此众卿皆分胙肉,惟独不与大司寇。

孔子至晚不见胙肉,自知己在鲁国已是无所其用,于是长叹一声,抚琴作歌曰:

彼妇之口,可以出走;彼女之谒,可以死败。优哉游哉,卿以卒岁!

歌罢,遂装束行囊,离开鲁国,始其十四年周游列国之旅。子路、冉有,弃官从之。

孔子去鲁适卫,卫灵公早闻孔子文武双全,于是盛情接待,并于席间问以战阵之事。

孔子见其开言便问征伐之事,心中不悦,于是答道:此非孔丘所学,实在惭愧。

次日一早,孔子便催促众徒,离开卫国,复向南而行,路过宋国匡邑。

匡人见到孔子貌似阳货,以为其又回来,便聚众围之。无论子路怎样解释,匡人自是不信世间竟有如此同等相貌之人,既不攻杀,也不放其师徒离去。

孔子既知匡人来意,于是毫无所惧,安坐抚琴以待。不则一时,卫灵公使人追至,请还朝歌,匡人乃知误认,谢罪而散。孔子复还卫国,居住蘧瑗家中,引以为师,相处甚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