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帝闻奏,下旨召见。刘渊于是奉旨上殿,侃侃而谈,奏对颇称帝意。
刘渊辞帝下殿,武帝大为赏识,即对阶下王济说道:朕观刘渊容表,即春秋之由余、汉代之金日磾亦不能过。
小主,
王济奏道:诚如陛下所言。然臣知其文武才干,又超出由余、金日磾多矣。陛下若委以东南事务,则吴越之地,不足忧也。
晋武帝:卿言是也。依卿所奏,可命刘渊主理东南事务。
大臣孔恂、杨珧闻听,急急出班,同声阻止:陛下不可!
晋武帝:因何不可?
孔恂:诚如陛下所言,刘渊之才,朝中无有能与之相比者。若拘而不用,其便难成气候;若授之以军权,树其威望,则恐其如刘玄德一般,不再听从魏武帝所控矣。
晋武帝:却是为何?
杨珧:非我族类,其心必异。刘渊乃系匈奴异种,委其回西域治理本部事务,臣等已为陛下担忧,若将天然险阻之地赐之,臣恐切切不可。
武帝闻奏,默然不语,遂罢王济之议。
字幕:时光流逝,岁月更替,转眼已至咸宁四年。
陇西急表入京,报说秃发鲜卑部复反,秃发树机能斩杀凉州刺史杨欣。西晋尽发秦、凉二州之兵平叛,然而不敌鲜卑叛军,初战便即溃败。
武帝闻报,急急升朝,向群臣访求收复凉州之策。
上党人李憙进奏:臣请征发匈奴五部兵众,授刘渊为帅,令其西征,秦凉指日可定。
话犹未了,孔恂又出班阻谏:若依李公之言,反至祸患愈深。
李憙勃然大怒:匈奴兵马强悍,刘渊熟悉兵法,使其奉诏以示陛下圣武,有何不可?
孔恂答道:刘渊若能平定凉州,斩杀树机能,则恐其以凉州为基,更为朝廷之患。刘渊譬如刘备,绝非池中之物,乃蛟龙也。龙得云雨,复能制乎?
武帝闻奏,再次犹豫,只将刘渊拘留在洛阳闲居,不放归国。
数年之间,刘渊仕途两次皆为孔恂所阻,不由喟叹天道对己不公,心中怀忿难舒。
时有游侠王弥,向与刘渊往来切磋武艺,因而交情至厚。这日王弥欲回故乡东莱,遍告洛阳故友。刘渊闻知,便在九曲河滨大摆盛宴,邀请众友,为王弥饯行。
酒至半酣,刘渊执其酒杯,忽然流下泪来。
王弥大惊问道:兄长何致伤感至此?
刘渊长叹道:大丈夫立于世间,不能建功立业,复祖先之基,则何生此身耶?王浑、李憙系某同乡,深知我才,故常推荐于天子。只恨屡为奸佞谗言所阻,且久必为佞贼所害。某本不欲为官,今陛下拘我于此,兄又舍弟而去,恐某终死洛阳,不复与兄相见矣。
王弥闻此,嗟叹不已。
刘渊因此大醉,自旦至暮,慨叹高呼,声振四野,满座之人无不流泪。
齐王司马攸当时正在九曲,听到河滨呼声震天,便派从人:命你乘骑快马,前往河滨察看,是何人在彼处纵声高呼,竟有如此雷鸣声响。探听明白,回报我知。
从人遵命而去,片刻回报:是匈奴左贤王质子刘渊,与众人聚饮于河滨,连发狂吟。
齐王早闻刘渊大名,于是即刻进宫,对晋武帝奏道:刘渊者,枭雄也。今聚众于河滨,发其狂语,大有不臣之志。陛下今若不除,臣弟恐并州不复为朝廷有矣。
当时王浑正在帝侧,闻之大惊,急进言道:刘渊乃是长者,安居洛阳十余载,并无丝毫反状。王浑愿以全家担保,决无此事。况朝廷正欲向凉州诸胡表明诚信相待之意,布德以使远人归附,岂能凭空捏造,杀戮无辜人质,以示陛下恩德不广?
武帝深以王浑之言为然,于是温言劝出司马攸,终不斩杀刘渊,使其躲过一劫。
字幕:咸宁五年,刘渊父左部帅刘豹亡故。
匈奴左部诸大人即发哀书至洛阳,呈于朝廷,并请少主刘渊归国理政。
王浑即趁此机进言:陛下不如释放刘渊归部,以统其众,为朝廷西北屏藩。
晋武帝:准卿所奏。命刘渊为代理左部帅,使其归国,统领部众。
刘渊上殿领旨,不由心中大喜,就此拜辞皇帝,又深谢王浑说情大恩,快马归于并州。这一番便如曾祖刘备当年离开许都,恰似撞破牢笼飞彩凤,顿开铁锁走蛟龙。
闪回结束。太康十年,晋武帝采纳东夷校尉何龛之奏,任命刘渊为北部都尉,使其总领匈奴五部,以制衡慕容鲜卑。
刘渊拜领北部都尉印绶,颇觉复兴汉室有望,不禁野心大起。
遂召集五部渠帅大会,严明刑法,禁止部族各种奸邪恶行。刘渊兼又轻财好施,与人推诚相见,于是匈奴五部豪杰皆慕其德,纷纷投奔到门下。
数年之间,西凉大治。幽、冀诸州知名儒生及杰出人士,都不远千里,前来投附。
刘渊自此统领匈奴五部,暗蓄势力,便似曾祖刘备在新野时般,以待时机而起。
镜头转换,晋太熙元年,京都洛阳,晋宫大内。
晋武帝司马炎由于纵欲过度,渐渐病重,便欲嘱托后事。环顾朝堂,见开国功臣都已去世,乃叹息无可托付国事之重臣。
众文武朝臣旦夕入宫问安,见天子病笃,亦各惶恐不安,无计可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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国丈杨骏恐怕大权旁落,排斥公卿大臣入宫探病,只亲自伺候,不许他人近前。趁武帝昏沉不醒之际,杨骏又常发矫诏,随意撤换朝中公卿,提拔安置心腹,委以重职。
这日武帝病情稍好,升朝理政。环视阶下,见朝班中颇多生面之官,问之皆杨骏所新近委用者,几占朝臣之半。武帝随意询问数人所辖政事,被问者奏对失据,竟至不知所云。
武帝甚怒,当场喝斥杨骏:卿欲效王莽乎?擅授朝中重职与此等庸材,何等荒悖!
杨骏惶恐:臣知罪,请陛下责罚。
武帝有心治罪杨骏,但见其羽翼已成,尾大不掉,于是命令中书监华廙:速速写诏,急召汝南王司马亮进京,与杨骏共同辅助王室。
华廙:诺。臣领旨。
武帝大病之余,不耐久坐,于是吩咐散朝。众官山呼拜退,武帝还于内宫。
散朝之后,杨骏急至中书台阁,向华廙索取草拟诏书来看。
华廙不敢不从,只得呈上草诏。
杨骏看罢,冷冷说道:此诏有两处措辞欠妥,难称帝旨。待某拿去,令我太尉府主薄修改已毕,方可发出。
于是不理华廙,直将诏书纳入袖中,还归府宅,数日并不回复。
华廙恐怕武帝追问,只得亲至太尉府宅,找杨骏讨还诏书,杨骏终究不给。
司马炎渐渐病危,汤水不进。
皇后杨芷见时机已到,便趁武帝失语之际,令书记官及承旨官在侧,当面奏请天子。
杨芷:未知陛下大行之后,可否让杨骏辅政?
武帝油尽灯枯,久等司马亮不至,又听皇后声音含糊,不知奏请何事,只得点头。
杨后见武帝点头,乃令书记及承旨官相随,至于前殿,召华廙与中书令何劭:皇帝陛下即将大行,令你二公同作遗诏,命国丈为辅政大臣。承旨官、书记,我所说是否属实?
二人:我等做证,杨后所述为实。
华、何二公不敢怠慢,急草遗诏,挥笔而就,呈请杨后御览。
杨芷看罢大喜,即与华廙、何劭进入内宫,共呈武帝。
司马炎努力看罢遗诏,知道杨后上下其手,但因说不出话来,只能瞑目不语。
两日之后,夏四月乙酉,晋武帝忽然复能开口发声,便问侍者:汝南王来未?
左右不明皇帝所问,皆不能答。武帝长叹一声,于是驾崩于含章殿,享年五十五岁。
太尉杨骏即依武帝遗诏,率群臣拥太子司马衷继皇帝位,自为托孤辅政大臣。
司马衷于是正式登基即位,史称晋惠帝。接受群臣朝贺之后,命承旨官下达诏令:皇帝诏曰,大赦天下,改年号为永熙。尊继母杨芷为皇太后,立原太子妃贾南风为皇后。
镜头转换,先帝驾崩及新帝即位诏旨达于诸侯。
汝南王司马亮听闻武帝驾崩,遣人往朝中上表,求参加武帝丧礼后归于汝南就国。
杨骏恐其回汝南拥兵起事,一面下诏准奏,一面阴使心腹布军于庭掖,欲待汝南王进宫时加以谋害。不料行事不密,为司马亮侦知,乃连夜带亲兵出京前赴许昌,方脱其难。
人报汝南王离京,杨骏悔之不及。
五月中,敕葬晋武帝于峻阳陵。武帝出殡当日,太尉杨骏怕被宗亲诸王及贾后一党图害,于是扬言:某为辅政大臣,自需当朝理政,新帝、诸王及公卿出城送葬。
言罢,也不顾满朝公卿议论,亲自坐于太极殿,令卫士持长戟在殿下卫护,拒不出殿送丧;并令其弟调遣宫中禁军,各于殿前守卫。
此举立即招致朝野议论纷纷,司马氏诸王无不痛恨杨氏兄弟,谓其毫无人臣之礼。
皇后贾南风得知,明白诸王心意,不由大喜,心下已有计较。
武帝殡葬大典已毕,惠帝升朝,颁布恩旨,大封群臣。恩旨诏曰:
增天下官位一级,参与武帝丧事者升二级,免除租税一年,二千石以上官员皆封为关内侯。以杨骏为太子太傅、假节、都督中外诸军事,侍中、录尚书、领前将军如故,辅佐朝政。置参军六人、步兵三千人、骑兵千人,移驻前卫将军杨珧故府。若杨骏在殿中住宿,令派左右卫三部司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马十人,许持兵器出入宫殿,以供杨骏使用。
此旨一出,司马氏诸王及满朝文武无不侧目切齿,皇后贾南风窃知众意,暗自布置。
是年八月,惠帝再下诏旨:册立皇子广陵王司马遹为皇太子,以中书监何劭为太子太师,吏部尚书王戎为太子太傅,卫将军杨济为太子太保。派遣南中郎将石崇、射声校尉胡奕、长水校尉赵俊、扬烈将军赵欢,各率部将,屯兵四出。
杨骏既为天下兵马大都督、假黄钺,统摄朝政,总领百官,于是在朝中安置心腹,将其外甥段广、张劭安插在惠帝周围以作近侍。
此后朝廷凡有诏命,惠帝看后,皆须呈报太后审查,然后才能发出。
杨骏自知皇后贾南风性情凶悍,难于制服,便又使诸亲党统领禁兵。如此一来,满朝公卿王室无不怨恨,天下愤然。杨骏弟杨珧、杨济皆为俊才,多次劝阻杨骏宜分权与宗室诸王,杨骏不听,因而被废,家居不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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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骏虽掌朝政,但因不懂历代典章制度,动辄违典。武帝驾崩未逾年即改年号,智谋之臣无不笑之。杨骏既罢二弟兵权,又欲延揽外藩为应,于是便命北部都尉刘渊为建威将军、五部大都督,封为汉光乡侯。又恐群臣不服,即依魏明帝即位时旧例,大加封赏。
冯翊太守孙楚素与杨骏交好,眼见他得罪宗室勋戚净尽,于是寄书劝诫。其书略云:
公以外戚,身居伊、霍要职,执掌权衡,宜效古贤,公正诚实,谦恭和顺。前代辅国重臣如周、召二公,汉朱虚、东牟两侯,皆皇室同姓,不闻有异姓大臣专朝而能善终者。今宗室重臣及藩王势盛,而公不与同参朝政,内怀猜忌,外树亲私,则灾祸旋踵至矣。
如此恳切良言,杨骏怒而不听。
弘训宫少府蒯钦,乃杨骏嫡亲表弟,刚直不阿,屡以直言冒犯杨骏。
杨珧、杨济为其担心,恐至兄怒,有杀身之祸,遂劝蒯钦止谏。
蒯钦笑道:此乃某保全身家之计,二兄勿忧。杨文长虽然昏聩,但亦知无罪不能随意杀我。某屡次触其逆鳞,其必疏远于我,如此为弟即可因被其疏而远离朝堂,则可免遭祸害而与彼俱死。如其不然,则我倾家灭族,祸不远矣。
二杨听罢,无不钦服:贤兄高见,我二人远不如也。
杨骏为博取好贤之名,下令征聘名士于天下。因闻匈奴东部王刘彰贤能,便使人前往征辟入朝,拜为司马。刘彰闻之,引族人远逃以避征召。
门客不解,因问道:朝廷以显职征聘,公何逃也?
刘彰答道:自古朝中一姓二后者,鲜有不败。杨太傅专权自恣,亲小人而远贤臣,我远避尚恐及祸,奈何应其征辟!武帝所托非人,天下之乱可立而待之。
有人向杨骏进言:明公欲成伊霍之业,何不以东夷校尉文鸯为佐?昔汉寿亭侯关羽者,世人皆称万人敌,但若与文鸯同世,犹恐让为其右。公若得此人为辅,则大业成矣。
杨骏深以为然,于是亲手写书,令人送至文府,请为座上之客。
文鸯览书,对来使冷笑道:杨公徒具好贤之名,实乃无义之辈。自家同胞兄弟尚且不容,焉能容纳天下之士哉!
于是将其书掷于案角箧中,置之不理,其后便忘其事。
信使回府,向杨骏说知文鸯之论。
杨骏怒道:屡叛之奴,有何尊贵之处,竟然如此不识抬举!
于是自此贤士远离,小人日进,盈于朝堂。杨骏常于府中筵宴,座中皆为阿谀奉承之徒,公卿冠带及世之名士,却耻于同列。
这一日,杨骏复又大宴宾客,排列数十余席,食客三百余人。
正宴乐间,忽门人上堂报道:今有一个疯汉,在我家门首说唱不休,驱之不去。
杨骏:此人何名,唱些甚么?
门人:那人反来覆去唱道:“光光文长,大戟为墙。毒药虽行,戟还自伤。”因其歌中犯了家主名讳,老奴故此问他姓名,他道是名叫孙登,字公和,号苏门先生。
杨骏便问座中门客:不知诸公之中,可有识得这个孙登者,究系何人?
其中一客惊道:明公,此乃当世大贤也!孙登乃汲郡共县人,长年隐居苏门山,故称苏门先生。其人博才多识,熟读《易经》、《老子》、《庄子》,会弹独弦之琴,尤善长啸。孑然一身,向不娶妻,舍家宅不居,而独于北山掘窟而住,夏编草做衣,冬披发覆身,安闲无事,常弹独弦琴自娱。有人故意将其投入水中,欲观其怒,但孙登从水中爬出,哈哈大笑而去,毫不介意。后居宜阳山,有烧炭人见之,知其乃非常人,与之共语,孙登不应。
杨骏:此怪人也,未知才学如何?
门客:文皇帝司马昭公闻知此事,曾命名士阮籍前往拜访,以观其才学如何。阮籍与其谈论经典,彼却默不作声。嵇康亦闻其名,曾随其游学三年,问其志,孙登亦不答。嵇康辞别之时,欲求临别赠言,孙登方答:“火生有光,而不用其光,果在于用光。人生有才,而不用其才,而果在于用才。故用光在乎得薪,所以保其耀;用才在乎识真,所以全其年。今子才多识寡,难乎免于今之世矣!子无求乎?”嵇康闻而不乐,以为孙登故作危言,遂告辞而去。其后嵇康果被文帝所诛,临终始悟,故作幽愤诗曰“昔惭柳下,今愧孙登”,深悔当初不听孙登之言,方有今日之祸。(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