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集 天何言哉(2 / 2)

尔朱世隆身居尚书令重职,此时竟不上朝侍奉天子,只在自己家中处理公事,遥控指挥台省众官。从此朝中无论事情大小,若不事先禀告尔朱世隆,有司各部便不敢执行。

每至朝会,尔朱世隆则让尚书郎宋游道、邢昕在其大厅东西两旁分坐,接受各种呈告诉讼文书,大小案件均要称“今奉尚书令尔朱世隆之命”,方能执行。

此时尔朱天光专制关右,尔朱兆奄有并、汾二州,尔朱仲远独擅徐、兖二州,尔朱世隆身居朝中,大权独揽。四人并比贪婪残暴,尤以尔朱仲远为最,东南各州郡自牧守以下到士卒百姓,畏惧尔朱仲远如同豺狼。

因此四方百姓尽皆憎恶尔朱氏,只是惧其强大,不敢反抗而已。

建明二年,春二月。节闵帝为控制陇右河西之地,亲下诏旨,任命泾州刺史贺拔岳为岐州刺史,渭州刺史侯莫陈悦为秦州刺史,二人均加封仪同三司。

又派大都督侯渊、骠骑大将军叱列延庆,为左右都先锋,率军前往山东讨伐刘灵助。

二将领旨而出,兵至固城,扎下营盘,商议对敌之策。

侯渊说道:刘灵助兵力强盛,不可力敌。我今欲引兵往西入关,然后据关凭险,以待时机变化,公谓如何?

叱列延庆不以为然道:刘灵助实乃庸人,假借妖术迷惑众人,并无治国之能。其部将只凭符咒取胜,怎肯拼死厮杀,与我一决胜负?我等不如扎营城外,诈称领兵往西,刘灵助听说后定会戒备松懈,之后我秘密出兵袭击,定能擒之。

侯渊闻而大喜,于是采纳叱列廷庆之策,出驻固城西面,声言要回师洛阳。

刘灵及其部将闻之,信以为实,果然不设防备。三月丙申十四日,侯渊挑选一千名精骑乘夜出发,直抵刘灵助营垒,突然发起攻击。

刘灵助仓促应敌,战败被杀,首级被传送洛阳。

画外音:当初刘灵助起兵之时,自己曾占卜胜负,说道:“三月底,我必入定州,尔朱氏不久灭亡。”至其首级送到定州之时,果是三月之末。时人谓之神验,以为笑谈。

字幕:南梁中大通三年,夏四月乙巳日。昭明太子萧统病卒,终年三十二岁。

萧统字德施,小字维摩,梁武帝萧衍长子。年方周岁,便被立为皇太子。及稍长举止大方,爱好佛学。年方九岁,便能于寿安殿讲《孝经》,尽通大义。

太子十二岁时观看审判犯人,对刑官说道:此人过错情有可原,我来判决可乎?

刑官见是太子要求,岂敢不应?于是太子乃作从轻判决,梁武帝萧衍表示嘉许。天监十四年正月朔旦,梁武帝临轩,加冠太子于太极殿。

普通元年四月,甘露降于慧义殿,时谓是至德所感。时俗尚奢,太子服御朴素,身衣浣衣,膳不兼肉。普通七年,萧统二十七岁,因蜡鹅厌祷事件,与父梁武帝生有嫌隙。至中大通三月,太子三十二岁,时游后池,乘船摘芙蓉,姬人荡舟,落水后被救出,伤及大腿,未几而卒,谥昭明,葬安宁陵。有子萧欢、萧誉、萧詧、萧譬、萧鉴。

及闻太子病卒,朝野无不惋愕,建康男女奔走宫门,号泣道路。

字幕:同岁,魏普泰元年。

节闵帝诏封高欢为大都督、东道大行台、冀州刺史。安定王尔朱智虎为肆州刺史,侍中、骠骑大将军尔朱彦伯为司徒;诏命令各有司不得再称梁朝为伪梁。

五月丙子,尔朱仲远派都督魏僧勖至东阳讨伐崔祖螭,将其斩杀。

六月,高欢据冀州,遣李元忠攻打殷州城,同时却派高乾以救援为名,将殷州守将尔朱羽生诱出城外杀死。遂任李元忠为殷州刺史,上表宣布尔朱氏罪恶,于信都拥立渤海太守元朗为帝,改元中兴,自任丞相、都督中外诸军事、大将军、大行台,公开与洛阳对抗。

中兴二年,魏节闵帝元恭宣布元朗为篡逆,使尔朱度律、尔朱仲远驻军阳平,尔朱兆兵出井陉,屯军广阿,征集大军七万,号称十万之众,出兵讨伐。

高欢布反间之计:先说尔朱世隆谋划加害尔朱兆,又说尔朱兆与己同谋图害尔朱仲远,使其之间各生猜疑。

尔朱仲远遣斛斯椿、贺拔胜前去晋阳申述,尔朱兆遂带轻骑三百到尔朱仲远帐中,各自分说,却无力辩伪,愈加疑窦丛生,误会更深。

尔朱兆忿忿不平,手舞马鞭长啸凝望,深疑尔朱仲远有变,于是驰马还军。尔朱仲远复派斛斯椿、贺拔胜追之解释,尔朱兆于是拘捕二人回营,来日才予放还。

尔朱仲远带领本部奔退,高欢乘机进军攻击,大败尔朱兆军。

紧随其后,高欢又连陷殷州、相州,生擒刘诞,迁都于邺城。由此迫使尔朱氏一家忽然警醒,复又一致对外。

尔朱世隆亦知尔朱兆与尔朱仲远、尔朱度律相互猜疑,因恐被高欢趁机所图,遂请节闵帝元恭迎娶尔朱兆之女,并立为皇后,尔朱兆由此大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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尔朱世隆又以厚礼聘请尔朱兆赴京就职,复与尔朱兆、尔朱天光、尔朱度律三人劝和,约与高欢决战。

大都督斛斯椿见此,私对大将贺拔胜说道:今天下之人皆恨尔朱氏,我等却为其效命,灭亡之日不远矣。不如反之,公谓如何?

贺拔胜道:尔朱天光与尔朱兆各据一方,极难全部除之;但若不根除,则定为后患。

斛斯椿道:此事易也。

乃劝说尔朱世隆,督促尔朱天光等速集洛阳,共同讨伐高欢。尔朱世隆听从其意,发诏征之,尔朱天光不至。

斛斯椿遂亲往拜见尔朱天光,说道:高欢叛乱,只有大王能平,明公岂能坐视宗族遭受夷灭而不顾耶!

尔朱天光不得已,问计于雍州刺史贺拔岳:公谓此事应当如何?

贺拔岳:大王一家雄据三方,兵马强盛,高欢乌合之众怎能对抗!只要同心协力,大王将无往而不胜也。若兄弟之间相互疑猜,则存身自保尚且不及,怎能制敌?依末将观之,殿下不如暂守关中以固根本,然后分派精锐与诸王联合以讨高欢,进则胜敌,退可自保。

尔朱天光因存私心,故而不纳其策。

普泰二年闰三月,尔朱天光出长安,尔朱兆出晋阳,尔朱度律出洛阳,尔朱仲远出东郡,四路人马聚于邺城,号称二十万众,沿洹水两岸驻扎。

节闵帝并命长孙稚为大行台,总督各路大军。

高欢亦知尔朱氏必来,乃派封隆之留守邺城,亲自率军屯兵紫陌,大都督高敖曹率部曲王桃汤等三千人跟随。

其时高欢战马不满两千,兵不过三万,尔朱兆二十万之众,众寡不敌,情势显然。

高欢因问高敖曹:都督所率皆为汉兵,恐不足成事。孤拨一千鲜卑兵给你如何?

高敖曹答:我所率部曲训练许久,不比鲜卑兵弱。若杂以鲜卑,彼此不融,胜则争功,败则推罪,反而不能指挥也。

高欢笑道:如此,可决战矣!

乃将牵引辎重之所有牛驴以绳索连系在一起,先堵塞自家军队退路,然后出兵与战。

闰三月庚申日,尔朱兆率三千轻骑夜袭邺城西门,未能成功。

二十九日,高欢集中兵力,只留少量军队守护邺城,将主力精锐二千骑兵及三万步兵尽出,皆调到邺城东南方韩陵山下,摆成圆阵。

三军见无退路,便皆生必死之心。

两军列好阵势,各催战鼓,高欢出阵,在阵前与尔朱兆相见。

尔朱兆纵马而出,责骂高欢:尔乃背叛之贼,有何面目见我?

高欢施礼答道:我与殿下同心协力,是为共同辅佐孝庄皇帝。而今皇帝何在?

尔朱兆登时语噎,勉强答道:孝庄帝冤杀我叔天柱大将军,我杀之是为叔报仇。

高欢闻此,面向对阵众军,高声答道:早闻天柱大将军篡逆阴谋,何说不是反叛!且君欲杀臣,乃天经地义之事,何谓报仇!你我今日相见,情断义绝矣!

尔朱兆大怒,于是二人各归本阵,驱动两军大战。

高欢自领中军前突,使大将高敖曹统领左军,从弟高岳率领右军,分为两翼,斛律敦为合后。两军冲突三番两阵,从辰时战至午初,高欢中军迎战不利,被逼后退。

尔朱兆挥令三军,直扑而前。便在此时,高岳忽率五百骑兵突入迎战,斛律敦则收拾败退兵士,重整旗鼓,绕至敌阵之后,自尔朱兆后面攻击。

高敖曹自率千余骑兵,从侧翼横击入阵,一马当先,将手中八十二斤铁槊舞动赶来,便如风卷落叶,当者无不纷纷落马。尔朱兆军中马上诸将,无能在其面前遮挡三合以上者。

王桃汤率三千汉兵随后而进,个个以一敌百,便如劈波斩浪。

尔朱氏契胡军一向骄傲轻敌,且自仗绝对兵力优势,想不到怎会突然四面受敌,一时懵头转向,纷纷溃败。高欢见敌军阵角大乱,立即返军迅猛冲杀。契胡军大乱,不复成阵。

贺拔胜及徐州刺史杜德见状,遂于阵前倒戈,投降高欢。

一场好战!便如当年秦赵战于长平,又似项王与韩信遇于垓下;不弱于官渡对阵,更甚于赤壁鳌兵。两军终至金鼓无声,只闻刀砍头落、戟刺肉穿之声,惨叫之声亦不复闻。

尔朱兆拼尽全力,好不容易杀出重围,纵马逃上高阜之处。

因顾谓身侧慕容绍宗道:我不听公言,乃有今日!你先保我家眷回归晋阳,免我后顾之忧。某若能杀出重围,即随后前来相会,再谋大计可也。

慕容绍宗泪流不止,即令亲兵调转大旗,吹响号角,自纵马下坡,保护尔朱兆家眷,带本部兵逃离战场去了。

当下洛阳军皆溃,无法约束,尔朱家族诸将纷纷逃出战场,各还旧镇,互不救应。

直战至申时之末,残阳如血、愁云惨淡,虎狼归穴,乌雀潜踪。河北暮春三月,正是花开似锦,草长莺飞季节,全化作横尸遍野,血流成河。

尔朱天光败归长安,尔朱度律逃回洛阳,尔朱仲远复归东郡。尔朱兆孤掌难鸣,独木岂支?终于支撑不住,返身四散大败,逃回晋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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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尔朱彦伯总督后阵,闻知前方四将战败,欲亲自率军镇守河桥,以当高欢追兵。

尔朱世隆恐将军马尽列河桥,必致洛阳京城空虚,抵死不从。争执终日,不能定止。

复说尔朱兆一支人马,经此韩陵山大败,见在河北立足不住,只得率残部西奔。途经并州之时,因军中辎重尽失,部众无食,只得大掠并州城内财物民众,以充军资。

那并州本来便是尔朱兆巢穴所在,便如进入自家之内打劫,有何道义可言?如此以来,便连山西民众亦恨其兵,纷纷起义,沿途袭扰阻塞,使尔朱兆不能还归晋阳故巢。

高欢亦不容其喘息,引得胜之兵从邺城出发讨伐,一路追杀不舍。

尔朱兆连战不敌,于是慌不择路,逃往秀容,分兵把守险要隘口,四出侵犯抢掠为食。

高欢扬言讨伐尔朱兆,军队已发,然后停止,反复多次。

尔朱兆闻报,以为高欢军中乏粮,难以进军,因此大为懈怠,不以为意。

将近元旦新春之际,高欢预料尔朱兆必在年初大宴部将,便挥军大进,派都督窦泰为先锋大将,率精锐骑兵飞速行军,一日夜疾行三百里,自率大军随后进发。

大军越过赤洪岭,突如神兵天降,抢入秀容。窦泰率军突入尔朱兆大营,直至厅堂。

尔朱兆军中诸人因正忙于摆宴,疏于防守,忽见窦泰军队登堂入室,这一惊非同小可,如遇鬼魅。

侍宴官不识窦泰,瞪目问道:将军是来赴宴者耶?何必顶盔贯甲,执刃而来?

窦泰并不答言,手起一剑。侍宴官硕大头颅跌入酒瓮之中,被灌个醉饱。其余将士这才明白过来,连忙回身逃跑,各寻刀马器械。

窦泰挥军大戮,从厅堂杀出,到处寻找尔朱兆,不见其踪。

稍后,只听得外面人喊马嘶,契胡兵各乘战马,保着尔朱兆,便向城外狂奔。窦泰急出府衙带兵追杀,后在赤岭追上契胡主力骑军,将其一举击溃,部众或降或逃,瞬时星散。

尔朱兆逃到荒山之中,回顾身后,只有侍卫将军张亮及仆隶陈山跟随,再无部众。

睹此惨局,尔朱兆不由泪流满腮,只恨自己大意,以致落得今番下场。

哭了一回,即向张亮、陈山说道:你二人可砍下某之首级,出山向窦泰投降。则不但可保性命,或能请功领赏,亦不枉你我主仆一场也。

张、陈跪地痛哭,皆不忍心。

尔朱兆长叹一声,回身一剑,杀掉自己所骑白马,说道:常言道良马不配双鞍,烈女不嫁二男。你便随我去罢,来日轮回投世,再与我驰骋沙场建功便了。

而后解下绊甲丝绦,吊死在旁边一棵歪脖树上。

张亮与陈山放声大哭,将其尸首摘下树来,以乱石覆之,拜了三拜,大哭而去。

高欢率众赶至,窦泰迎入城中,言说尽破契胡之兵,遍寻尔朱兆不见。高欢传令重金悬赏,求问尔朱兆下落。

陈山贪图重金,且为保命,便来自首,引高欢等至于荒山,刨出尔朱兆尸首。高欢见此情形甚为悯然,遂命收其尸体,妥为埋葬。

慕容绍宗彼时藏匿山林之中,闻说尔朱兆兵败身死,才携尔朱兆妻子及其余众,前来归降。高欢以其忠义,相待甚厚。

便有军中旧将,向高欢揭露说道:慕容绍宗当初之时曾向尔朱兆进言,劝其诛杀将军,此人不可留之。

高欢笑道:彼一时也,此一时也。其时各为其主,以此观之,彼诚乃忠臣耳。

遂不记前嫌,反愈加推重而用之。

尔朱兆在秀容之时,其近臣皆曾写书向高欢暗中表示投靠之意,唯独侍卫将军张亮从无此举。高欢对其忠义极为赞许,遂使人以礼请来,任为丞相府参军。

按下尔朱兆一生结果,再说尔朱氏其余数路兵马。

尔朱度律、尔朱天光当日兵败韩陵山,于路收集败散人马,将回洛阳,据城迎敌高欢。大都督斛斯椿对都督贾显度、贾显智说道:尔朱氏已败,若不趁早除之,待高欢大军复至,我等则死无噍类矣。

于是数人在桑树下盟誓,约定兼程抢先返回洛阳,谋发兵变。

尔朱世隆闻报大军败回,遂派外兵参军阳叔渊赍持令符,飞马赶奔北中郎府城,选拔检阅败兵,鉴定军籍身份真伪,然后使其分批进入洛阳城。

斛斯椿亦随败军赶到洛阳,依照阳叔渊所定顺序排队待检,一时未能入城。

斛斯椿异常忧急,哄骗阳叔渊道:陇西王尔朱天光部下皆乃河西人,我听闻其欲大肆掠抢洛阳,之后迁都长安。

阳叔渊:如其奈何?

斛斯椿:今事大急,公应先使我进城,以大都督兵符安排守城之事方可,否则洛阳必不可保,公则万死莫赎矣。

阳叔渊信以为实,遂放斛斯椿率部先入京师。(本集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