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王府。
李玄抱起自家小棉袄,那是一种血浓于水的温情,即便他远远看过这小丫头许多次,可真正抱在怀里后,却依然有着感动。
有了这小丫头,他就有了新的身份——父亲。
纵然这小丫头身上存在了不少奇怪的地方,他也不打算去刨根究底,甚至不打算去露出怀疑之色,以免小丫头担惊受怕。
别的不说,就说他才回来没两天,小丫头凭什么就对他这么亲密?
不是应该怕生么?
而且一岁大的小女孩,能说能跑,不奇怪么?
红花山是一个奇奇怪怪的地方,他早已习惯了一些东西,更加习惯了亲人怀有秘密。
他一向尊重亲人的秘密。
过去,他都能忍受魏瑶隐瞒秘武不说,此时又怎会受不了自家姑娘?
可就算有秘密,难道小丫头就不是他女儿了么?
当然不是。
无论有什么,他和她都是父女。
更何况,他不也有许多秘密么?
李玄抱着小静开心地在院子里旋着圈,又将她轻轻抛起,又轻轻接住。
小静咧嘴,也开心地笑了起来。
再过了会儿,李玄又把小静驮到了肩上,然后喊了声:“抱紧爹爹的头。”
感受到两只嫩嫩的小手抄了过来,他笑着道:“坐好咯。”
小静“嗯”了声。
李玄宛如一只被骑着的大马在青王府里跑了起来。
他一蹦一跳,逗着自家女儿开心。
小静满头的又薄又细的头发飘了起来,她低头看着这个身上藏满了可怕力量的雄性人类,神色又是欣喜又是复杂。
自出生以来,她一直在默默观察着这个人类的王府,了解着这個王府的处境,也通过这个王府发生的一些事隐约知道了自己所处的地方。
在看到那位魔形境界的“相府三小姐”后,她已经大概明白了这里的武力层次。
在她心里,那位失踪已久的父亲破了天也就比“相府三小姐”强一点。
可是,这一刻,她却惊呆了。
别的不说,就紫冰铜这种材质吧,那是能封印或者压制二阶妖魔的东西。
什么秘武武者,什么魔形,只要碰到这东西,那是什么力量都别想用了。
可老爹却穿在身上
别人眼里,这就是一件花里胡哨,且带着几分神秘的衣裳。
但在小静眼里,这分明就是一个“封印”。
老爹他是在封印自己啊。
由此可见,老爹一定是等同于三阶之上的存在了。
难道老爹是修士?
可修士,根本不会穿这种自我封印的怪东西。
又或者,老爹是妖魔?
可妖魔为什么要封印自己啦?
除了这个,作为三阶妖魔,饭量还是挺大的,老爹怎么能白天只喝粥的?他怎么撑得住的?
过去,她的饭量就大的离谱,一旦失去了稳定的食物来源,一旦长期未曾进食,那就会因饥饿而虚弱,之后甚至奄奄一息。
所以,当她九死一生,好不容易转世投胎成了人类后,这饭量“噌”一下降了下来,她竟开始每顿都吃饱。
吃饱的感觉,真的很好
哒哒哒
哒哒哒
李玄扮着大马。
赵晴雪站在回廊下,看到这对父女,又是开心,又是担心,于是挥手喊道:“小心点,小心点呀!”
李玄笑着回应道:“知道了。”
丫鬟们看着天下第一的青王如此姿态,忍不住皆是掩唇发笑,但李玄毫不在乎。
他甚至冲出了青王府,驮着小丫头四处逛,周边的百姓皆是喜笑颜开地看着这一幕。
任何人都能看出李玄对那小丫头的宠溺。
慢慢地慢慢地
小静也有些感动。
她从赵晴雪那边得到了母爱,又从李玄这边得到了父爱。这两种纯粹的感情不带任何杂质,于她而言,乃是极度的难能可贵。
人类孱弱的身体,却在限制着她,让她很快就有些困了。
于是,她奶声奶气地喊道:“爹爹,觉觉。”
李玄微微低头,伸手将小丫头抱到了怀里,然后低头看她,笑着道:“那我们回家。”
小静打了个哈欠,嫩嫩的小嘴里哈出薄薄的奶气。
李玄将她抱紧在怀里,好似抱着世间最珍贵的东西。
若是寻常女婴根本不会感到李玄此时的情绪,但小静却感受到了,她知道抱着她的父亲会不顾一切地保护她,这令她又好笑又感动。
李玄回到青王府时,怀里的小丫头已经累得睡着了,一个小鼻涕泡正随着她的呼吸吸气而膨胀收缩。
他愈发地放轻脚步,又抬手遮住风寒,蹑手蹑脚地把小丫头送回了塌上,小心翼翼地给她盖上了被子。
赵晴雪轻声道:“她累坏了。”
她声音里充满了甜蜜。
一开始,她以为自己这辈子会牺牲。
可现在,她却有一种真正的幸福感,甚至希望日子永远这么下去。
李玄牵起妻子的手,柔声道:“这些日子我一直不在家,辛苦你啦。”
赵晴雪笑道:“我什么都不会,辛苦的是媛姐才是。”
屋室微暖,兽金碳微微散发着松枝清香,同时将秋日的萧瑟隔离在外。
无论窗外是如何的天地萧索,万物凋零,无论窗外是如何的寒风呼啸,秋意伤人,可此间却是温暖的。
李玄将赵晴雪轻轻搂在了怀里。
曾经的小公主,如今的王妃,也坐到他腿上,搂紧了他腰肢,将脸颊侧贴在他怀里,然后轻轻感慨道:“我好像在做一场梦。”
“什么梦?”
“我曾经以为我这辈子都不会离开母后,离开兄长,离开王都。
可那些人,那些地方却都如成了梦似的。
现在,我只有你,只有小静。”
她声音里带着叹息,如萧索的秋,凋零的叶。
李玄哄着她:“等以后有机会,我们一家同去王城”
赵晴雪道:“不用了。”
李玄问:“怎么了?”
赵晴雪道:“我说不用,就不用了。”
她依然在感慨,在叹息。
可李玄却是忽地明白了。
也许,赵晴雪什么都明白,她明白在那场残酷无比的皇位之争中,她最亲的兄长已被她最爱的母后所杀,即便不是亲自动手,也是默认了的。
她只是固执地不愿意相信而已。
可李玄的体贴,眼前的温馨,却给了她去接受现实的勇气。
她又怎么可能让相公和女儿置身于险地呢?
李玄没有再追问,他将自家王妃搂在怀里,温柔地抚摸着她的头发,轻声道:“不去就不去,都听你的。”
长期离家在外,只能远远看着。
如今返回,李玄只觉每一刻都充满了快乐。
之前他有时候甚至满心阴霾,觉得自己是个怪物,而不是人。
可现在他只觉那些阴霾都已消散,晴光每日照在他心头,让他感到暖暖的,让他明白自己其实一直是人。
任何人孤僻了,独处了,总会感到寂寞和糟糕,总会感到性子古怪且扭曲,这并不奇怪。
但此刻,他已不再孤独。
他与家人一起用餐,听着母亲唠叨、父亲抱怨,逗着儿女,陪着妻子,见着朋友,哪怕是曹闻,林剑风也是不摆任何架子地去见面。
他御车去往百花府,为昔日恩师曹书达扫墓。
他迎接四方而来的客人,尤其是那许多秘武武者。
他认真地为那些秘武武者讲解其中奥妙,讲解预防心魔的诀窍。
他在讲的时候稍稍动用了几分精神,这使得他的声音就如同他的画一样,具备了镇压心魔的力量。
哪怕轻微,但却给了那些秘武武者一丝“醍醐灌顶”的感觉。
时间久了,暗网的秘武武者,相爷势力的秘武武者有不少都搬着小凳子,带着小本子前来“上课”。
甚至还有江湖中人慕名前来
然而,无论是什么地位的人,青王都很乐意去教导,去接见,去与他们说话。
桃李不言下自成蹊,用来形容青王或许再恰当不过。
一个有德行又有本事的人,自然会吸引旁人来投靠。
整个青木州,诸多人才全部开始往雄山县跑。
对于这一切,颜辅京看在眼里,急在心里
冬
雪,似揉碎的云絮,一团一团地落下。
雄山县银装素裹,相比几年前,这县子的繁华已可用“云泥之别”来形容,变化巨大。
然而,颜辅京饮茶的地方却是没变。
无论春夏秋冬,他都爱在那小亭子里饮茶。
四季之景各有不同,岂因寒暑而避之?
“相爷,青王来了。”
有人前来汇报。
颜辅京点点头,然后他就看到了那容光焕发的男子。
相比秋日刚回来,他脸上的神色已经好了许多,就连眸子里藏着的暴戾也消失了。
颜辅京知道,青王十有八九已经把“四魔形”也巩固了。
这是何等天才。
“坐。”相爷道。
李玄便坐下,将拎着的一些茶叶搁在一旁,然后笑道:“义父无恙?”
“无恙。”相爷笑道。
这时候,小童上前,欲给李玄沏茶。
然而颜辅京却淡淡道了声:“我来。”
小童诧异地让开。
颜辅京抓起茶壶,壶嘴儿对着李玄的瓷杯,缓缓倒下。
茶水呈碧。
茶是好茶,水也是好水。
这水慢慢地淹过瓷杯,直到到了杯口,却还在往上涨。
颜辅京神色不变,只是继续倒。
没有任何意外,茶水溢出来了,溢的到处都是。
颜辅京却还是没停。
他好似不是倒水,而是要将茶壶给倒净。
热腾腾的茶水流淌到了石桌边缘,又化作水线往下“滴滴答答”地落着,腾腾的热气在很快消散。
小童满脸的不理解,却又不敢问,也不敢说话。
李玄忽道:“我只是做我想做的事。”
颜辅京道:“老夫亦是。”
四字落下,茶壶之水已经倒尽。
满桌狼藉!
颜辅京问:“如何?”
李玄长叹一声。
颜辅京是在劝他,既在屋檐下,若是没有掀翻屋脊的力量就不要抬高了头。
而这些日子,他太过高调,声名也太盛了。
这对于心慈寺而言,绝对不是好事。
颜辅京倒茶水倒的满桌都是,就是在告诉他“一意孤行,只会一片狼藉”。
该隐忍的时候,就要隐忍。
李玄知道颜辅京会劝他。
他也在等颜辅京劝。
现在,他则是起身,欠身道了句:“我明白了。”
说着,李玄便拜了拜,转身离去。
他背影萧索,甚至连背脊都微微佝偻
自从相府离去,李玄便闭门不出,再不见客。
而青王府里甚至有传,说青王于府中大醉。
消息灵通之人很快将前因后果连了起来,从而得出了个结论:青王在避讳。
避谁的讳?
当然是心慈寺的佛陀。
之前青王名声太显,如今他是向佛陀低了头,所以才隐忍,才憋屈地在家中饮酒。
入夜
田媛和赵晴雪各自带着孩子,巧儿和诗荷却是侍奉着青王。
她们感受着那凶猛的攻击,似是同时感到了青王心中的悲愤。
她们很理解。
任何人都理解。
可除了一个人“不理解”。
这个人,自然是青王自己。
这两个多月的时间里,他一直在看着山北道,王城的情况。
他开始察觉到一些有趣的事。
譬如,王城某处太后会在走入某个房间后突然消失。
譬如,一些关键性的对话,总会因这种消失戛然而止。
这种消失,和之前在云州以北与大雍交界处的青铜原边缘一般无二。
李玄越发肯定,青铜原的人去到了王都,而这些人同时也将那种“混淆精神探查”的力量带了过去,以至于原本对他来说几乎是透明的王都变得多了阴影。
可即便听不到王太后的关键性说话,他却从她们其他时候的态度,以及别的一些人处得到了零零碎碎的消息。
太皇太后在叹气,脸上多了许多忧愁。
王太后,这名义上也算他嫂子的女人则是放荡不羁,在用身体绑定着厉惊飞,然后则开始四处敛财增税,然后兑成黄金。
这部分黄金会成为心慈寺的香火钱,部分则会继续装车往北地而去。
他看到本来疯狂且傲慢的厉惊飞突然连走路都佝偻着背脊。
厉惊飞,作为原谢枫下第一人,他自有他的骄傲,他疯狂傲慢,享用国母都很正常,然而走路佝着背却又为何如此?
他甚至有一次从王太后口中说出了“修士”两字,虽然只是一闪而逝,但他恰好听到了。
诸多线索汇聚起来,李玄直接得到了一个并不难推测的结论:青铜原有修士,修士一直需要黄金,而今年则不知怎么回事,他们格外的需要黄金,所以就直接来向大胤索要了。
王家似是软弱的很,修士一要,他们就给了。
换做王霸先在,若遇到这般不讲理的,好歹先做过一场。
妖魔打得,修士打不得么?
然后,李玄又知道了一个很简单的道理: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修士若就在青铜原,那么他们能够接受忽然崛起的佛陀么?
李玄思索着,从诗荷身上爬起身,躺倒在塌上,神色里闪烁着莫测的光泽
原本青王还会到处走。
如今,在外人眼里,青王却基本上是足不出户,天天在家里陪着妻子儿女。
一家子其乐融融,也算是开心。
然而,一如之前的相爷,李玄足不出户,却也有人给他报告信息。
相府三小姐时常来青王府拜访,顺便把消息带给李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