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哒蹄哒……
数名随从跟着马车,沿着长街驶向城中的万宝楼,沿途没有太多话语,但所有人眼底都带着几分惊疑敬佩,不时往车厢瞅一眼。
车厢里,华青芷在棋盘旁规规矩矩坐着,看似还在研残局,但心思已经完全没放在棋盘上,神态和闯祸被爹爹发现的乖乖女一般,时不时轻咬下唇瞄了下坐在对面的爹爹,又迅速把目光转回去。
而绿珠则有点怂,直接抱着鸟鸟跑到了车厢外面坐着。
华俊臣背靠车厢,直至此时还没从冲击中缓过来,望着不远处向来乖巧的女儿,心里五味杂陈,既有好白菜被野猪王拱了的痛心疾首,又有女大不中留的无可奈何。
毕竟他可以不认识夜大阎王,青芷不可能不认识,刚到天琅湖时,就模棱两可表示过对夜惊堂的欣赏。
夜惊堂才华横溢又位高权重,受小姑娘家青睐很正常,他虽然想过以后两人出现纠葛的可能,但也只是瞎想,彼此远隔千山分处两朝,哪有机会凑到一起。
但他万万没想到,在南朝闯出赫赫凶名的夜大魔头,竟然还是个情种,不顾凶险千里迢迢跑到了北方,甚至不顾身份屈尊在华府当了个小小家丁。
怪不得这些天,青芷走到哪儿都带着夜惊堂,两人这就是背着他在偷偷私会,还让他这当爹的背锅……
“唉……”
华俊臣心乱如麻,作为当爹的,本该因为此事管教下胡乱交男朋友的闺女。
但闺女对象厉害的有点过分,武艺、相貌、地位、背景全方位拉满,唯一稍差点的身世,还不是人家出生不好,而是天琅王没了,不然人家正儿八经的王庭太子。
就这条件,勾搭他闺女,他甚至都有点高攀的感觉,不夸闺女本事大就是好的,能有什么理由去说闺女不是?
这要怪,也该怪他这当爹的不争气,他要是北梁武圣,哪里会反过来被女婿镇住……
父女俩如此无言坐了良久。
华青芷猜到爹爹应该发现了夜公子身份,但不知道爹爹到底在想啥,以为爹爹在担心以后华家被夜惊堂牵连,最终还是柔声开口:
“要不我和华安说一声,让他明天别来当差了,以后和华家划清界限……”
划清界限?
华俊臣听见这话,恨不得在闺女脑袋上戳两下,问问她到底在想啥。
毕竟他知道夜惊堂身份后,就让女儿开口去和人家分手,夜惊堂还不得为此记恨上他和华家?
先不说夜大魔头手段有多霸道,人家现在已经是人中龙凤,足以影响两朝局势,往后只会更厉害,统一南北走吴太祖的老路都不无可能。
现在这么大个机遇摆在华家面前,只要押对宝,华家少说能为此再昌盛三百年,他要是选择划清界限交恶,回去他爹都得把他抽个半死。
华俊臣也知道这事儿他根本左右不了,相信后人的智慧,是当前最好的选择,只得轻声一叹道:
“都已经到家里了,再让人出去像什么话?你已经不小了,这些事情自有分寸,不必过问为父。”
华青芷见爹爹不撵夜惊堂走,心底自然窃喜,抿嘴笑了下,也没再画蛇添足补充。
咕噜咕噜……
很快,马车进入了万宝楼侧面的巷子。
夜惊堂一直走在马车前面,等到抵达门口后,便翻身下马,接华青芷下车。
华俊臣走出车厢,看着依旧有点顺眼的夜大阎王,想聊两句,但感觉说啥都不合适,最终也只是自己跳下来,往大门里走去:
“送小姐回房休息吧,都去歇着吧。”
夜惊堂目送华伯父进去后,才把轮椅搬下来,放在了门槛后。
华青芷被绿珠扶着下了马车,在轮椅上坐下,等爹爹背影消失后,低声询问:
“今天在巷子里,是怎么回事?”
夜惊堂让鸟鸟自己回去找梵姨要饭,推着华青芷往后宅走去道:
“也不算大事,忽然冒出来两个贼子,华伯父打不过,我帮了下忙。事情已经解决了。”
华青芷刚才走在路上,可是听见了城里沸沸扬扬的传闻,不过夜惊堂说没大事,那应该就不严重,她也没多问,只是低声道:
“我感觉爹爹,好像是想多了,刚才看我的眼神,嗯……”
绿珠一直贴在夜惊堂屁股后面,见此小声补充:
“女大不中留。”
“……”
华青芷坐直些许,本想说瞎接话的绿珠两句,但爹爹的眼神,似乎就是那个意思。
夜惊堂知道华伯父误会了,对此道:
“方才在巷子里,华伯父问我是不是为小姐来的,我也不好解释来意,就模棱两可回应了下……”
“啊?”
华青芷回过头来,看向背后的夜公子,眼神稍显羞急:
“我就说嘛,夜公子岂能拿这种事说笑……”
夜惊堂也知道这样不对,和颜悦色哄道:
“形势所迫才如此,你放心,这些等我离开的时候自会说清楚。”
华青芷此时在回想爹爹方才的话,感觉爹爹都已经默认了这门亲事,这拖到以后,怕是越描越黑了。
她想现在就跑去和爹爹解释清楚,但这样一来,就没法解释夜惊堂跑到华家来的目的,再三纠结后,还是做出幽怨模样:
“罢了,反正夜公子武艺高强,我一介弱女子,只能任你摆布,伱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唉。”
夜惊堂面对这说话口气,都不知道怎么接,正在暗暗酝酿话语,就见下午送王公子提前离开的华宁,从过道里走了出来。
华宁刚才也听说了老爷荣登大宗师的惊天消息,知道老爷肯定是被冤枉的,刚才都不敢在老爷面前露面,此时才拿着个盒子,悄悄来到华青芷跟前:
“小姐,王公子中午要送冻颜霜答谢,我替小姐婉拒了,结果方才王公子又差人送了冻颜霜过来,说是替王侍郎为酒宴上的事儿致歉,让小姐代为传达一声。”
华青芷在街上,就听说了他爹出门就杀两人,王侍郎被吓得躲桌子底下的事儿。
瞧见此景,她估摸王继文是被王侍郎授意,跑来打圆场的,轻轻叹了口气,把东西接过来:
“你取一副好画给王公子送去当回礼,顺便转达一下,爹爹并未把酒后戏言放在心里,今日提前离席,还望王侍郎别在意。”
华宁点头领命,转身就跑去了书房。
绿珠跟在后面,等华宁走后,才低头看向小姐手中的盒子:
“这就是西疆进贡的冻颜霜?有没有咱们上次在琅轩城买得好?”
“应该都是一样的,无非盒子不同。”
华青芷把装饰精美的木盒打开,可见里面放着个彩绘磁盒,表面镶嵌金玉,光是盒子恐怕都价值不菲,一看就是宫里的贡品。她打量几眼后,并未开启,而是转手递给了夜惊堂:
“上次去琅轩城,我买了一箱冻颜霜,送给婶婶娘亲她们一些,还剩下不少,用不完。这个你拿去送给意中人吧,肯定讨喜。”
夜惊堂对此摇头道:“已经麻烦你这么多,哪好意思再拿你的东西。”
绿珠见此,很是机灵的把瓷盒拿过来,塞到夜惊堂怀里:
“小姐送你,你拿着即可,客气个什么。我先送小姐回房了。”
说着不等夜惊堂回应,就推着轮椅一溜烟跑了。
夜惊堂见此稍显无奈,拿出瓷盒看了看,因为也不是太贵重的物件,也没客套太多,目送华青芷离开后,便回到了小院里。
梵青禾和折云璃,今天没跟着出门,应该是一起跑出去逛街了,现在都已经回到了屋里。
夜惊堂独自返回侧面的宅院,走到青禾门口时,可见房门开着,台阶上铺着暖黄灯光。
先回来的鸟鸟,正在游廊里蹦蹦跳跳,嘴里叼着个小老虎布偶,瞧见他后,就开始摇头晃脑,显然是在显摆。
而房间之中,还有两道女子的话语声:
“说好的下次带我一起,结果可好,暮云升那么厉害的老妖怪,我连模样都没看着……”
“今天是意外,又不是故意不带你。话说要不是今天听到消息,我都以为暮云升早死了……”
“这件儿我穿着是不是有点大?”
“不大,你正在长身体,现在松了点,过两月就撑满了……”
“我怎么光长胸口不长个子,感觉习武都有点碍事……”
“唉,身在福中不知福。你看看你水儿姨,长得倒是倾国倾城,胸口和你这小丫头差不多,想夹……咳……”
“夹什么?”
“呃……夹把剑都夹不住。”
“陆姨用胸口夹剑作甚?新招式?”
……
夜惊堂听到这古怪对话,脑子里的正事荡然无存,揉了揉鸟鸟脑袋后,缓步来到门口往里打量。
房间之中,身材纤长的小云璃,和丰腴饱满的青禾并肩坐在板床上,两人中间放着些花花绿绿的布料,显然是今天刚出去买的衣裳。
此时折云璃正在双手捧着衣襟低头琢磨,显然是在思考胸口夹剑是个什么招式。
而青禾不小心说漏嘴,眼神有点尴尬,为了圆谎,就亲自示范,把一个小药瓶塞进领子里,夹好后挺起胸脯:
“也不是非要夹剑,女人若是裙子比较修身,不好带小物件,可以把银子、胭脂水粉什么的放在胸口;不过这得比较大才行,你水儿姨这辈子都别想学会……”
折云璃还是头一次听说这种藏东西的方法,当下把梵姨领子勾开看了看:
“咦这肚兜好骚气……”
“啐”
“我也来试试……”
……
夜惊堂眼见云璃准备照猫画虎拉开衣领,不敢再偷看了,连忙轻咳了两声:
“咳咳……”
房间里的两个姑娘,听到声音都是一惊。
折云璃连忙手忙脚乱把小衣塞到了被子下,又端正坐好:
“惊堂哥,你回来啦?”
夜惊堂从门口进屋,做出什么都没听见的模样,笑道:
“是啊,今天出去逛街了?”
折云璃点了点头,本想起身询问暮云升的情况,结果抬眼就看到了夜惊堂手中闪亮亮的盒子,她眼前一亮,走到跟前打量:
“这是什么?”
夜惊堂把盒子拿出来:
“别人送的冻颜霜,华小姐顺手赏给我了,据说是北梁皇宫的贡品,不过只有一盒……”
梵青禾还以为夜惊堂回来专门给她带了胭脂水粉哄她睡觉,正暗暗恼火怎么能当着云璃面拿出来,听见这话,顿时索然无味,回应道:
“冻颜霜就是冬冥部弄得药,能护肤驻颜,我自己就会配,给云璃吧,她应该没用过。”
折云璃见此,自然不客气了,把镶嵌金玉的盒子拿在手上看了看,还用肩膀轻轻撞了夜惊堂一下:
“那谢惊堂哥了。”
夜惊堂摇头一笑,因为天色已经晚了,还有坏事要办,便开口道:
“天色太晚了,早点睡吧。我和梵姨聊点事情也睡了。”
折云璃终究是年纪不大的小姑娘,对胭脂水粉兴趣很浓,当下快步往出跑去:
“好嘞。”
“不用我帮你睡着?”
“不用,我等会再睡……”
话没说完,就跑进了对面的房间里。
夜惊堂瞧见此景,欲言又止,毕竟不把云璃点睡着,他不太好糟蹋梵姨。
而梵青禾则是暗暗松了口气,不用担心被捣,腰板都坐直了几分:
“你要聊什么事?说吧。”
夜惊堂有些悻悻然的关上房门,来到跟前坐下:
“刚才和暮云升苦战数百招,胳膊有点累……”
梵青禾柳眉微蹙:“你别瞎扯,还数百招,和左贤王都没打那么久。云璃可没睡,你说什么我也不理你,快回屋睡觉。”
夜惊堂忙活一阵天,大晚上回来哪里睡得着,左右看了看:
“化瘀膏放哪儿的?我自己擦擦也行。”
梵青禾抬手摸向腰后皮甲,结果发生放化瘀膏瓶瓶的位置是空的,于是又把手伸向领口,但马上又顿住了,眼神有点尴尬。
夜惊堂眨了眨眼睛,描向鼓囊囊的团儿:
“怎么夹在这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