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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练兵广场。”

她随着温戈的示意向下方望去,通往幽影城正门的广场被高耸的城墙包围,广场中心竖立着无头的雕像。那雕像展开双手,面朝正门的方向,如同拥抱孩子的母亲。

如果冲进来的是敌军,迎接他们的只会是死亡的怀抱。

她打量着广场铺地的石砖。幽影城虽然从外面看起来宏伟阴森,内部鎏金的装饰也残留着过去的华美,这座巨大的城池明显有些年久失修,不少角落更是看起来很久没有打扫过了,连物种保藏库的屋顶外沿都成了蝙蝠的巢穴。

她觉得她找到了工作机会。

她表现得可能有点明显,因为身后再次传来温戈的声音。

“莱拉大人,您不需要工作。”

黄昏斜长的光芒照进幽暗的练兵广场,勾勒出无头雕像展开的双臂。那是名女性的身影,曳地的衣裙勾勒出柔软的弧度,她左脚微微前踏,双手掌心向上,发辫垂落腰间,被夕阳染上金箔般的颜色。

“为什么?”她说。

“我们曾经努力了许多年。”温戈的声音依然笑呵呵的。因为戴着人脸面具,她无法辨别老者此刻的表情。

“您是我们唯一成功救助的病例,所以您只要健康平安就好。”

“……仅此而已?”

“仅此而已。”

可这世上哪来这么多平白无故的善意。

她能隐约感受到这一切善意和她本人无关。她如今的待遇和她是谁并无关系。就算如此,她得到了帮助,得到了善待,这些事实并不会因此改变。

若非如此,她现在已经死了,死在阴暗寒冷的地牢里。

哪怕并不是朝着她本人来的,她也想回馈这份恩情。

就算他们真正想善待人的不是她,她也依然想要道谢。

“我想工作。”

她补充:“我不能总是这么麻烦别人。”

她得尽快适应这个世界。

说到这里,她有些好奇:“梅瑟莫……先生平时不睡觉的吗?”

她已经霸占了他的寝殿,霸占了好几天。

难道他平时都是坐着睡觉的吗?坐在那个雕像下面。

她忽然一顿,再次看向广场中心的无头雕像。

“有时候,保持清醒会比较轻松。”温戈的声音没有变化。“睡梦并非对所有人来说都是安歇之所。”

他似乎不想让她打探更多,非常自然地转移了话题:“如果您真的想工作……”

她立刻支棱起来,表示自己在听。

温戈呵呵笑道:“从学习基础知识开始如何?”

当天晚上,寝殿里多出了足有她这个人这么高的泥板。也幸好是黏土制成的泥板,如果是沉甸甸的石板,她可能翻页都得麻烦梅瑟莫。

“……应该拿石板的。”

外面的走道里传来希德的嘀咕声。

“做得太明显就不好了。”这是温戈的回复。

“那个,”她说,“我其实听得见。”

走道里的声音消失后,独属于夜晚的寂静笼罩下来。

温戈今天给她上了点基础课,教她如何认识这个世界的楔形文字。她一开始还复习得很认真,一笔一划用手指去临摹那些陌生的字体,后来睡意渐沉,烛光开始融化,泥板上的楔形文字也渐渐脱离原本的位置。

一定是因为趴在那些泥板上睡着了,她才做了那么奇怪的梦。

梦里什么都没有,除了黑暗还是黑暗。世界仿佛尚未诞生,她在虚无中行走,不辨方位,不知冷热,不清楚自己是否已经和黑暗融为了一体。

她走了很远,走了很久,直到黑暗中传来陌生又熟悉的声音。

那是人类忍受极大的痛苦时才会发出的声音。呼吸紊乱,嗓音急促,连忍痛的呻吟都带着破碎的颤音,如同某种压抑的啜泣。

她下意识朝着那个声音靠近。

仿佛只是眨眼的瞬息,火光从黑暗中诞生了。

暗红的火光摇曳燃烧,色泽鲜红似血。那忍痛哀鸣的声音不知何时变成了蛇类暗哑的嘶鸣。

周围的黑暗中睁开许多眼睛,当她看过去时,那些眼睛又隐于暗中消失不见了。

鳞片窸窣的声音传来,烈焰吞噬血肉的声音传来。

她第一次见到会自残的蛇。

那巨大的身影,一次又一次试图用自己的身躯扑灭不祥燃烧的暗红火焰。它撕咬、缠绞,对那火焰的存在恨之入骨。它的躯壳已经被烧焦了,看不出原本的色泽。剥落的鳞片露出暗红的斑块,血淋淋的模样惨不忍睹。

后来它似乎终于累了,精疲力竭地蜷卧在燃烧的火焰旁,若不是还有微弱的呼吸,那一动不动的模样仿佛已经死去。

她向前一步,从黑暗中显出身形。

当它睁开眼睛向她看来时,她注意到它的眼睛覆着一层薄膜,像不透光的玻璃珠一样灰蒙黯淡。

……啊,她心想,原来是一条瞎眼的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