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旋地转,他像鱼一样探出水面挣扎呼吸。一片充满梦魇的汪洋在他周围浮现,想要把他击垮,但它的力道甚至都比不上今天稍早前亚历克斯汹涌的怒火。还有一只小马仍待救治,他的职责还没有完成。
黑暗中,这个梦魇低声说了些什么奇怪的东西。他看到车辆飞驰,看到暗夜,看到雪,看到血。他竭力鼓起一阵意念,从他蹄下的土地汲取一股新的力量和抵抗意志,把这些想法统统驱散了。
周围的梦魇烟消云散,他又重新站稳了蹄跟。他把手术区打扫干净,开始处置另一位伤员。
相比那台让人精神紧绷的外科手术,这位女邪教徒的伤口就比较轻微。这让他能终于放松一下,重新开始正常呼吸,把他的一部分思绪投入到那个更深层次的问题上:那个对这些小马的头脑下手的东西。
先以一件事情为例:整个控制过程已经完成了吗?确实有些药物能让人更听话,但它们的效果在不同个体上有很大差异。魔法也同样有个体差异,这点至关重要,但他对它基本上是一窍不通。
对这方面,他只有一点乔瑟夫喝得酩酊大醉、侃大山侃到这时偶尔吐露出来的知识(这总比他去扯莫里亚的淡要有意思多了,也没那么恶心。)
但尽管如此,他还是知道无论它是什么,它在受它影响时间最长的人身上效果就最明显。他的一个警卫,艾布姆,原先似乎就是他们的所有访客中意志最为坚定的家伙。如果他说的没错,他原来是位军官,而且地位应该还很高②。没有谁逼迫他说出他过去的级别和职位,只是他的举止替他说出了这一切。他定义了行为举止的最高标准,始终打扮得干净利落,说起话来也是谦逊有礼,简直像来自历史故事里的贵族。
什么力量能把这样一个家伙变成拿着枪在附近固守的一个纯粹的警卫?“我知道你和你的人正在帮助这些……小马。”他稍稍指了指他的患者,动作尽可能没有威胁。“他们说了什么才把你们说服的?”
在这张毫无生气的脸上,奥利弗只能感觉到纯粹的恶意。艾布姆不仅是毫无生气,他的脸色还非常阴沉,不过他并没有奥利弗之前在艾德身上看到的那种表明他正在反抗的抽搐,没有。这是不是意味着他的所有抵抗都已经结束了?
他的说话声也不像他那样发抖。这是不是意味着敌人对他的控制更彻底?对他的洗脑更强力?还是说他只是更合作而已。“奥利弗,我们都知道我们的历史。只有看见现实,我们才知道自己不堪一击。”他的声音低沉得不像人类,在他听来比砂石还要粗粝。“你知道阿伽门农③最后怎么了。他的人勇敢战斗了十年,但最终,他还是意识到他们毫无取胜的希望。他别无选择,只能调转船头灰溜溜地逃跑。夺取普里阿摩斯④的城市可比对抗欧迪姆还要容易的多。”
奥利弗目瞪口呆,蹄子中夹着的针都差点弄掉了。即使他的精力大多还放在他身前这只雌驹的生命安危上,他还是没法听不见这些话中所包含的至少一部分寓意。
艾布姆很大程度上还是他自己,他还能记起人类历史。不仅如此,他很显然是在把他和他的人与希腊军队做比。
除了医学史和与他喜欢唱的歌有关的历史外,奥利弗对历史了解甚浅。但这段历史妇孺皆知,哪怕是他也不可能不知道。
阿伽门农没能直接战胜他们夺取希腊人的家园,他们只是远远离开佯装撤退,看着普里阿摩斯的城市把一只暗藏祸端的木马放入城墙内。
这只钻石猎犬不仅还保留有他的自我,能回忆起历史故事,甚至还能说出一些隐喻。即使他仍端着一杆步枪站在这里,随时准备开火,他也没有失去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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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他们交谈的这个策略似乎起效了,因为那只独角兽也点点头表示同意,虽然直到艾布姆说出最后一句话之前,她好像都一个字也没听懂。“欧迪姆也会宽恕你的,医生。他会取走你的憎恨,只留下宽恕。哪怕是那些个伪公主也不可能对抗我们的主人。”奥利弗不记得自己有听过任何人提起一个名号时像织光说“公主”这样饱含恶意,哪怕是他在电视上看见的诉苦大会⑤的发言人都比这更容易理解。
“他会让你从你的憎恨中解脱出来,”艾布姆也表示认同。“他会解放这个世界,不过首先,亚历山大。”
奥利弗不知道欧迪姆是个什么东西,至少目前还不知道。一完成对这只受伤雌驹的处置,他把自己变成了俘虏的这个沉重事实就开始压到他的肩上。他没法反悔,没法回去撤销他来这里的这个选择,至少现在不能。他没能救下艾德,而且还很有可能已经自愿投入了一个会扼住灵魂与意志的外星存在所布下的天罗地网。或许亚历克斯知道什么他所不知的情况。她许下的那个承诺——不会让他被抛给这些存在玩弄的那个承诺或许真会兑现。他知道如果真有哪只小马能修正这一切,那就只有可能是她了。
但这些都不重要。没有他的帮助,这只雄驹根本没有生还的可能。既然他已经尽了全力,那他的誓言就已经得到了满足。奥利弗一直在进行抵抗的那部分自我,除了能让他继续保持理智给伤员用抗生素治疗之外已经基本不复存在了。他的命运现在就掌握在上帝的手中,或者说在那位这些小马信仰的神灵手中。或许就是
欧迪姆。
译注:①她:原文就是she,并非我的笔误。考虑到一些暗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