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枚种子应该种在哪里,首先当然得问家属的意见。
而南宫拓此时已经不在广场上了。
没有惊动任何人,南宫拓安静的穿过礼拜堂,走过教堂和后院的走廊,到达了位于教堂正后方的一片宽敞的平地。
放眼望去,一行行排列整齐的矮树伸展着枝叶,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说是伸展,但其实满打满算,长势最好的一棵树的树冠也不过仅有一米方圆。
再加上那只有半人高,却格外粗壮的树干。
这些树反倒更像是做成了树状的墓碑。
而事实上也确实如此。
那些寄宿了逝者一点光点的树种,如果没被家人拿走,或是干脆就无人认领的话,就会被种在各地教堂的墓地之中。
照顾这些特殊的树苗,就是教堂工作人员的日常工作之一。
春之帝国的墓地并不阴森可怕,反而当人们看着这些绿意盎然的矮树时,总会从心底产生一种安心感。
仿佛那些人还没有真的离开,只是换了一种形式继续生活着。
当然,这种树同样有着自己的生命周期,并且比别的树要短的多。
传说当它枯萎时,也就意味着逝者完成了自己的旅行,没有遗憾的前往了彼岸。
南宫拓行走在树丛之间的空隙,扫视着树旁的标牌,上面是一个个标号。
毕竟在人的眼中,这些矮树长的都差不多,很容易被弄混。
所以教堂的人会对每一棵树留下详细的档案,既方便管理,也方便家人寻找。
虽然在伊甸镇,后一种情况很少就是了。
先前说过,伊甸镇地处雾雨平原,继续往东走几个城市后便是帝国的边境线。
换言之,这里已经脱离了帝国的核心地带,要来到这里,是一件很麻烦的事。
所以即使在这里办了葬礼,种子也会被家人带走。
伊甸镇的居民很特殊,可以说,这里就是一个疗养机构,基本不会有人在这里度过一生。
死在这里的人,如果没有被家人带走的话,大概率也不会再有人来看他们。
这个世界太大,大到如果不小心弄丢了重要的人,要找回来需要付出很大很大的努力。
终于,南宫拓在一棵看上去没有任何出奇之处的矮树前停了下来。
脚下青葱的草地上还残留着晶莹的露珠,南宫拓却是毫不在意,直接坐在了矮树跟前。
周围一时间安静了下来,能听到的只有南宫拓自己的呼吸。
他看着面前墓碑般的树干,想要说点什么,但千言万语堵在心头,他又该从何说起呢?
更何况此时在他脑海中闪烁的一幕幕染着血色的回忆,就像是一把把利刃插在他的心上,提醒着他过往的事从未过去。
至少他从未忘记。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扁平的银质酒壶,拧开壶盖,仰头喝了一口。
辛辣的酒液顺着喉咙流下,宛如一条火线在身体中燃烧。
南宫拓是会喝酒的,并且酒量还不错,但他平时却基本不会碰,因为那只会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
他伸出拿着酒壶的那只手,倾斜壶口,倒出晶莹的酒液,任由它洒在草地上,缓缓沁入泥土。
南宫拓垂下视线,凝视着那片湿润的草地,缓缓握紧了双手。
直至手背上青筋毕现,手指关节吱嘎作响,他都恍若无觉。
没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表情,也没人知道他想起了什么,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只是不知何时,周围凭空出现一阵阵风,将树叶吹的哗哗作响。
南宫拓身边的青草同样没能幸免于难,被劲风无情的压弯了草茎,紧紧地贴在了地面上。
忽然,南宫拓回过了神,发现了自己的失态。
随着他收敛外泄的气势,风便平息了下来。
而他又灌了自己一口,伸出手在半空中虚握。
他似哭似笑的轻声说道:“你看啊,我现在可以做到这样的事了,很厉害吧。”
“可是那又怎样呢,我就是再强大,也不能把你从地狱里拉回来啊。”
“这个世界是真的操蛋啊,一年又过去了,我这个最该死的人,却还活的好好的。”
“我到底应该做什么,才能弥补我犯下的错呢?”
“师傅啊,活着,究竟有什么意义,又究竟是为了什么?”
“活着,真的好累……”
南宫拓在这一刻,也只有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展现了自己最为脆弱和迷茫的一面。
他的师傅在死去前的最后一句话,是让他坚强的活下去。
于是他只能给自己穿上盔甲,用铁质的面具面对一切。
哪怕他其实并没有自己展现出来的那么冷硬和强大。
他本来就只是一个内心情感细腻,甚至有些多愁善感的普通男孩而已。
南宫拓的面前,矮壮的小树静静地听着他的倾诉,枝叶微微晃动。
树干之上,刻着一行在这个世界上除南宫拓外无人能看懂的有力的大字。
“吾师亚伦.凯南之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