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咱们大家都相处了一段时间,彼此间也熟悉了,那么就不再浪费时间多客套了。”
我本以为他找我们谈的是仓库装修上的事宜,结果真正想说的,却是其他。其实这件事早在当初范胖与他商谈0514时就曾被提起过,只不过大家还比较陌生,故而谁都未放心上。
原来老艾有个多年的朋友,名唤钱伯斯,家住德罕(北卡德罕郡治所,著名的东部大学城之一),是个从事室内装修行业的小老板,与他年龄相仿。这人大概在数月前曾来过果核,气色显得相当不好,并说自己患上了某种怪病。此人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通常是对冲击鬼烈这种事不屑一顾的,然而他的病日渐严重,去任何医院都查不出原因,一家人搞得焦头烂额。昨天看到新闻后,在他妻儿的劝说下,长女便抱着试总比不试要好的态度,与老艾通了则电话,希望能上德罕给看看,是不是他不小心遭了路煞,或冲到了阴秽。
如果我等真像电视上播的那样,就替钱伯斯解了这场劫数,这家人事后将支付一大笔钱。
“这个嘛,我也有自己的事要忙,能自由支配的时间不是很多,既然是你的朋友,那就过去看看好了,但不能保证能瞧出些什么来。”侦探撑了个懒腰,朝对面民居楼努努嘴,问“那么,这件事与他们怎么算?毕竟出力的是我们。”
“这是我朋友圈子的,又不是他们的矿脉,当然该怎么算就怎么算。他们爱找钱,就由自己找去。”老艾一听,忙起身拉上窗帘,打抽屉里摸出张照片掷在桌上,是一个站在耶诞树前营养充足的胖子,与他体态相似。见众人看过,老艾又打开手机相册,让我们去看另一张照片,说:“前一张是圣诞前夕照的,而这张,是六月初他来酒店时拍的合影。”
Krys相互对比看了一阵,然后狐疑地望着他,问:“这确定是同一个人吗?”
凡是在场的人,都不约而同发出同样的疑问。两者间的区别那叫一个天壤地别。近期合影上的人像骨瘦如柴,面色青黄,而且站姿歪歪扭扭,一副病秧子的模样。哪怕是连续在做抽脂手术,人也到不了那种程度。
“嗯,这就是我想让你们去的原因,据说现在他是越发瘦了,体重不到85磅。”老艾将照片收回抽屉,叹道:“照这架势继续下去,恐怕熬不到秋季到来。”
“这么一来,前台的工作该怎么办?还有小孩没人管。”闻言我苦着脸,问。
“那都不算事,我着人临时先顶着,小孩你原本就不怎么带,只会买些高热量的垃圾食品喂饱她,就让前台搭班的老娘们带家去照顾,她原本就在托儿所工作。”老艾团着手愁眉苦脸看着照片,发出阵阵唏嘘,看得出他与此人交情很深。
顺便提一下,虽然前台那个歪瓜裂枣的婆娘,嫌我们出现搅了她提加薪的事相互间不和,但幼儿却始终由她在照料,这女的虽一脸刻薄相但人不坏,而且自身特别喜欢小孩。过去见Krys粗手笨脚的便总在边上讥讽,前一阵冲击问题房,小孩几乎都住在她家里。
出得门后,我问老戴对此怎么看,他摩挲着戒指说照片瞧不出什么,具体要到地方实际走过才能明白,但此人瘦得如此可怕,理应不是疾病,绝对是遭上了什么。
晚间六点,Dixie再度打来电话,说犀角餐厅太大众,她这种人去那里不合适,还是请我上度假村餐座去吃饭,环境会比较清静。走出门时,见侦探西装革履地正打六楼下来,一问也是要出门办事,便搭上了他的GMC,向着米尔堡的高尔夫球场方向而去。
“穿得那么干净,还特地抹了头油,老戴你这是要去哪啊?”侦探比较注重车内清洁,自己不抽烟我也只好憋着,望着窗外流光掠影,我有一搭没一搭地问着。
他似有心事,只是笑而不答,就这般说了几句,见他很沉默,我也只得缩紧脖子靠在车窗上,时隔不久便有些昏昏欲睡。约莫一小时后,车抵达镇上,他这才说应新闻台负责人邀请,去参加一次他们当地的国民侦探聚会,秃头老汉可能想介绍些名人给他认识。
国民侦探(CitizenDetective),是一种民间兴趣爱好组织,遍布全美各州,成员都是那种特别着迷于悬案的人,属于普遍高智商的群体。他们往往比起条子更精熟逻辑推理,对证物的鉴定,以及各种反侦察手段的剖析。这些人都是偏执狂、阴谋论者、受害妄想症。为了获取第一手资料,也常爱干些违法乱纪的事,例如盗听警察频段,黑进炮局档案材料库,或蒙着脸闯进证物仓库偷东西。即便被捕也是振振有词,并觉得自己是在拯救世界。
通常来说,有这类爱好之人,家境都不错,起码吃不上饭的人没有那种闲情雅致,个中不乏有百万甚至千万富翁。正因老戴是传奇侦探的后裔,所以今晚会有许多人急着想见他。这就是老练之人和我这种青头的区别,别人做任何事都在掌握商机,而我却毫无打算。
“下午我们正在做着一些课题上的讨论,不知不觉说了许久,待到抬起头时,你们已经走了。”Dixie身着件低胸夜礼服,谈着他们台里的日常。我好不容易翻出件正装,但坐在她对面,仍显得与四周气氛格格不入。喝完餐前酒,她轻轻顶了下我的拳头,问:“当真失去了全部记忆吗?是否还记得被抬出仓库时的情景?当时你双眼睁着。”
“也不是全部,但大部分都遗失了,勉强只记得些雾龙牙岛的事。至于如何被抬出仓库,别人也没跟我提起,当时的情形是怎样的?我可以抽烟吗?”
根据迪姐的描述,自打我被送入化妆间之后,起初门是被严丝合缝关上的,但九频道不断有骚扰电话打进来,说这像变魔术,充满了伪造作假的痕迹,因此木门被打开。随后为了方便拍摄,越开越大,整个过程中我是僵硬冰冷,没有脉搏的。然而,人的视网膜总盯着同一件东西反复看,会产生疲倦,因而在最后两分钟内,谁都不曾注意的某个间隙,这间屋子无端爬满头发状的胶状物,在这堆东西里,挟裹着我与她。俩人的衣服像洗衣机抖干后纠缠在一起,以至于他们为分开我俩,废了不少功夫。
“那么,那件金镂羽衣,现在在哪?”
“你觉得如果在,我会不拿出来与你分享吗?但它消失了,只剩下几枚残片捏在手里,表面存在着烧灼痕迹。”她耸耸肩,无比遗憾地叹息。
“我倒是保存下一件失去已久的东西。”打裤袋我掏出蓝色香水瓶,向她晃了晃。
“Besson,我其实什么都记得,但自己备下了两套说辞。因为这些内容太过敏感,而且与你紧密相关,倘若公开了A.C的信息,解开逆流幻日的真相,会带来无穷麻烦。因此粗略的一套就是台里往外发布的内容,而另一套,是我现在告诉你的。”
“你也觉得整件事,就像套环那样,是一环衔着一环的?”闻言我不由大惊。
“是的,这就是你所说的,葡萄牙某地派人来逮你的原因。因为在你出生之前,资料便泄露出去了,你作为一个与玛德兰有关的人,被看不见的地下世界所通缉。但你的身份只有A.C知道,而派来接应她,甄别过我的后援,又全被通天塔在公海上杀光了,就这样我成了唯一的线索,已被人监视了很久。回到台里后,我想找出是谁预先打来的电话,但被阿加察觉,他板着脸让我莫多管闲事,很显然,这次中途改道来现场播报,其实是他人的一种测试。”迪姐颤颤巍巍地点起一支烟,叹道:“我坚信A.C就像她自己说的,受尽酷刑也没招供出你。所以,多年来,你一直是安全的。”
“因此,你觉得那些极暗世界的人,直到今天也没放弃,依旧在找我?”
“是的,这就是A.C所说,她早已没了退路这句话背后的原因,她宁愿带着这些秘密走进坟墓,也不愿让他人找到你。可是,现在纸已包不住火,因这次转播,你被曝光了。”
“有些事,既然它要来是挡不下的,”我狞笑一声,做了个枪毙的手势,顶着自己太阳穴,道:“我本来就觉得活着没多大意义,将我逼急了,我就扣动扳机。”
“不,Besson,你要乐观起来,一定会没事的,这些话我本不想提,就怕你知道后会很难过,但那并非是我约你来的主因。”迪姐朝四周打量了一番,低语道:“我遇上麻烦了。”
就这样为了掩人耳目,我与她去了一个极度喧闹的迪厅,找了个角落坐下。
“是有关你那位小表弟丘克的事?”当她将整件事讲完,我也觉得很不寻常,问:“那么你回到现实后,一切改观了吗?是否如你所说的,像嗑药后醒来,会觉得幻觉很真实?”
“没有任何改观,就和当初被人从伯恩斯发现那样,依旧躺在墓地里。”她烦躁地摆摆手,说:“对我而言本就是既定事实,那只不过是一种期翼,它不是重点。回家后,当晚我梦见了他,时隔一天,他又出现在我的梦中,但内容全变了。”
“怎么说?”我蹙紧眉头,问:“他看着有什么不寻常吗?”
“你是否还记得自己经历过的某个鬼地方,我缺乏记忆的魔魇?是有关一栋大楼的。你曾告诉我,在一个像家那般的地方,你我性别倒置了,我成了你你成了我,然后隔壁有间发生过凶案的大屋,被人称作屠宰场。丘克就出现在那,他是被人剁碎的,并说自己就被人囚禁在此。”彩射灯的光斑扫过迪姐明亮的眸子,正如此刻叵测的空气,不断变换着色泽,她神色惊慌地说:“起初我以为是自己太累了,所以也没多想。可第二天又发了一模一样的梦。这在过去不曾有过。老实说我很害怕,甚至不敢入睡,我怕今晚还会继续梦见他。”
“那么,你希望我怎么做?”这种事我也是头一回听说,不禁感到毛骨悚然,便不自在地推脱,道:“因我全无概念,实在难以理解那是个什么地方。此外也没有逆日这种妖阵,即便有心也去不了那里。我大概能做的,就是坐在沙发上,看你睡着后离开这件事。”
恰在此时,手机响了,按下通话键,随即传来女兵的坏笑声,她说:
“Besson,你人在哪?快回酒店来,这下可太有趣了,你一定会大吃一惊。”
“怎么了?我送你回去吧,今天家是肯定不敢待了,索性去那里定间房住一晚,如果夜里有事,也好相互照应。”说罢,迪姐打电话喊来个代驾,与我坐上车风驰电掣地赶回西城。
当我踏入酒店大堂,便见到一个面容阴鸷的家伙坐在沙发上,不由长叹一声。
曾经的噩梦,又卷土重来了。
《夏洛特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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