约在一年前,他们明日光辉侦探合作社,曾接到过一户居住在布鲁克林跳蚤市场的家庭打来的求助。那家屋主与老钱相似,原本是个橄榄球教练,一下子风瘫在床,身子日益虚弱。当时的他们花了几个月功夫,才从各条推断中最终确定是一种叫“血虫咒”的异术。那其实是某种特别厉害的心理暗示,不断通过骚扰电话让人疑神疑鬼,最后身体产生各类反应。
其原理就像别人恶作剧,将人抛入泳池,然后举着一根闪着火花的高压电缆丢进水里。而其实那只是特技,电缆另一头并未通着电,结果水里的人惊吓过度,身体开始产生痉挛,口鼻开始冒烟,最终猝死。而后尸检时死因就跟真被电流贯通一样。原本老戴想使些坏,以其人之道还至其人之身,结果跑去施法者家附近,就闻到一股恶臭。十几分钟后,警察赶来破门而入,这才发现那歹人早已气绝身亡,死了有好几天了。因此,想要图财害命,首先就得献祭自己,需要全神贯注付出所有才行,这个人需要与被害人冒同样的危险。
既然排除了人为因素,那就只剩下神鬼论,Krys不由抱怨,称以往她所看的电视剧,情节都是像乌鸦那样,某个大好青年或大好美女,被人枪杀或奸污而死,鬼魂就会去找黑帮组织索命,然后大杀四方,最后幽灵报仇雪恨后,得登天国。但现实里的妖魅为何是非不分?逮谁害谁?俗话不是常说,不是不报时辰未到,时辰已到准翘辫子吗?
“别傻了,什么时辰不时辰的,就算到时辰它们也害杀不了自己的仇人。因为人鬼殊途,你摸不着它就像它碰不着你那样。”范胖撇撇嘴,点起一支Weed,叹道:“你实在看太多垃圾电视和小人书了,你知道所谓的民间传说是怎么回事?其实就是一种集体无能的美好愿望在发酵,什么机智的穷人戏耍了百万富翁;理工男遇见美艳女鬼,三更半夜就在天台上站着个世外高人要考验你。统统都是假的,都是自我安慰,都是自我催眠,都是一厢情愿罢了。世上那么多连环杀人狂,他们遭报应了吗?淤泥池女尸被人残害,她奈得了害她的人吗?如果鬼魅有那么大本事,干脆警察全退休好了,世间从未有真正的猛鬼复仇!”
我们现在所从事的这个行当,其实就跟BrokerBitch差不多,也分道德败坏和良心商家两种。客户提出要求,很多本地帮就是按纸面要求提供服务,后续一律不管,做全表面功夫了事。例如觉得咸加点糖,感到浓添点水,汤还是那锅汤。而且每当搞这类事,都特别爱加些虚头,玩得跟变魔术似的,大鸣大放,骚扰邻里,这些行径导致像老钱那类人,产生了极度厌恶;但老戴他们的行事风格则是刨根挖底,将萌芽掐死在襁褓中,以杜绝再次发生。
“等等,几位老大,有一点我始终不明白。”在一旁听了很久,我总觉得他们缺了某个环节,便问:“为什么不去问问老钱本人?换一个他心平气和的时候呢?”
“这一点,是目前恰恰不能去随便尝试的,如果不能理解,你先将它当作劫持犯好了。”魂镰搓揉着脸,道:“那是一个暂时没被打破的残局,住户、我们与恶崇三方,均保持着平衡,但冲突很快会到来。老钱其实是块敲门砖,你只要敢动他,恶行就会立即爆发。致他虚弱的东西,是希望让这个人陷在痛苦中,短期内老钱不会有危险。而且,上楼推门远距离观察时,我注意到他的眼睛里似乎有些东西。在这个人身上感受到无穷的妖气,恶崇就是靠吸食他魂器而强壮,这种现象与真菌十分相似。”
在生物界,尤其是昆虫,它们有时候会受到地胞真菌的影响,身体逐渐植物化,杰出代表便是冬虫夏草,某种恶心的草虫尸结合体。但自然界有种特别的真菌,它能决定被附足的东西能活多久,譬如它仍很幼小,宿主若过早死去那么它也会死去,便千方百计让虫子得以活命,甚至在一段日子里不再异化它。而它足够强壮,想让虫子死,那它就活不过下一分钟。
这种东西,被尤比西奥称作“六翼地邪”,是一种缠上就很难摆脱的阴煞。当下老钱的状态不明,各种可能都有,我们需要近距离观测他的举止行为,才能分辨类型。
“你给那家人去个电话,让他们将紧贴书房的屋子腾一间出来,晚上我们要住里头。尽量说得危言耸听些,总之要动作快。”老戴让范胖起身与钱太通话,同时指着我说:“你现在去睡觉,晚上如无意外,你得入次弧,利用你的骁鸷才干去他梦里转转。”
当晚十二点过后,我们一行人再度来到欧石竹街,叩开这家人的房门。电话中要求的屋子已经腾空,位于老钱书房的东端,是他们儿子小杰的卧室。这家伙下午收到电话,决定陪女友看完电影住到别人家里去。当爬上二楼,打这间屋里踱出来一个老妇,冷不防的险些撞在一起。钱太介绍这是家里请的晚间看护,负责病人的应急照料,今天腾空屋子光靠她一人有点够呛,下午便叫了来,如果晚上有事,需要帮忙或出去买东西,可以请她代劳,老妇通常当值到第二天早上八点就下班了。
尤比西奥又像过去在果核酒店那样,在墙头布下了一个火浣术,也就是阿摩利之萤。将红匣子用透明线悬在天花板挂勾上,然后要众人紧盯中心去渡目。女主人也在人群里,当发现粉墙像烟雾般逐渐消散,书房就像隔着玻璃那样看得清清楚楚,被惊得险些晕倒。不论他们家是什么无神论氛围,在眼见为实的妖术下不得不服,她那苍白的脸上来了血色,精神为之大振,知道这次过来的人马,与以往不同,是有些真才实学的。
我等几个被侦探差遣往二楼各处去按摄像头,将几个镜位架好,整个过程尽可能轻手轻脚,不发出多余杂音。然后在电脑上调试完备,开始默默等待午夜到来。
隔着壁墙,老钱仍然醒着,他虽无法下床,但手脚依旧能动,此刻正双目望着窗外对街的树影唉声叹气。这时,他拆了包烟,开始猛抽起来,一支接着一支,甚至连烟蒂也来不及弄熄又接着续上。不久这间屋子变得雾气腾腾,哪怕窗开着也不济事。
“这样抽不会出问题吧?”身为烟枪,我虽好不到哪去,但像那样玩命也肯定受不了,不由去问钱太说:“上午来看时,屋内烟味不大,老钱是醒着就开始抽么?他一天抽几包?”
“不,他只有在快睡前才这么抽,一天抽两包。过去我也看得心疼,就上前劝阻,但他气得朝我丢烟缸,最后也只好由着他去了。”妇人撩开自己刘海,我见她左额上,有道十分明显的新伤,那是被钝器砸到的。在给众人过目一遍后,她叹了口气,道:“老钱过去从不抽烟,酒也很少碰,一个月前突然要我下楼替他去买烟,天知道是打哪学来的。”
“他从没有抽烟习惯么?”侦探眯着眼详端,自言自语:“可他的动作以及手势,却是抽惯烟的人,喷吐烟圈的熟练程度,怎么看都有几十年烟龄了。”
“一般他几点睡下?”Krys嫌我们也在屋内吞云吐雾,熏得她眼都睁不开,急忙跑到走廊的气窗前坐下,问:“看他精神头很好的样子,不会整晚都不睡吧?”
“诶?亏你提醒,我差点忘了。”钱太愣了愣,缓缓走向书房,在那只床前俯下,问寒问暖了一番,然后打开了电视。顿时跳动的光芒打在老钱身上。电视柜的摆位有点怪,一般都是放在病人对面,遥控器交到他手。可这只电视却放在墙角,而且老钱本人却并没在看,而是侧着身子背对着它。当忙完这些,妇人出了门,说自己先去睡了。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约莫半小时后,老钱抽空烟盒内最后一支烟,打了个哈欠,啧着嘴合上双眼,开始进入梦乡。我们分成三组,轮流观测他的动向,第一轮是范胖和帕科,其余人等则打开纸袋,取出超市买来的杯装意面和水果吃将起来。
我见那名夜间看护耵着我们又吃又喝,便有些不好意思,问她要不要也来点当宵夜,老妇摆手说自己不饿,我们随意就好。一般来说,看护比起病人家属专业,也许能从她嘴里听取更多的细节,想着,我搬来一把椅子请她坐下,然后与之攀谈起来。
据老妇说,除她之外还有个夜间看护,她逢双另一位逢单,交叉值班负责每晚的照料。老钱家人生活很有规律,女主人清晨七点就会起床,然后喊醒儿子让他去附近遛狗,等男孩回来也正巧她下班。到此工作已有两个月了,风雨无阻。这个病员因与常人无异,生活能够自理,因此工作不算累,基本就是等在附近听用,过去时常可以带些杂志来看或打个盹。但在两周前,病人因太虚弱卧床不起,她们的负担就稍微重了点,有时得去把屎把尿。
侦探将一只蛋挞塞进他张得极大的嘴里后,含糊不清地问:“他常做恶梦是吗?晚上有时会起来梦游,最近有没有过?通常是怎样的?一般发生在后半夜几点?”
老妇听完,脸上瞬间变了颜色,她抽搐着嘴唇,两只眼珠骨碌碌乱转,盲目地东张西望。久而久之,她竖起食指对我等做了个噤声,又在空中划了个二,从此不再开口。
光以手势来看,应该指的是午夜两点,但此人身为看护,理应与人交流,缘何闭口不谈,并显得很惊惧?似乎是被叮嘱过不得向他人透露过多。那么谁在威胁她?是老钱本人还是母子俩?见我们逐渐生疑,纷纷抬头望向三楼鼾声雷动的卧室,老妇连忙摆手,表示与家人无关。那么只剩下眼前正熟睡的骷髅人形,不料看护依旧将头摇得像拨浪鼓。
“别问了,反正我什么都不知道。”老妇一转身,预备推门出去,却被尤比西奥一把擒住胳臂。她见挣不脱,指着自己急急辩解:“我,不能说话,用说的,不能,懂了吗?”
“没关系,你什么都不用开口,只需贴墙站好就行。”范胖上前扶她,对魂镰眨了眨眼。
矮男人退开五步,在椅子上坐下,双目变得冷峻开始入定,一种难以形容的表情慢慢浮现,他不由皱起眉头,又爬起身开始逐渐向老妇靠近,同时嘴一张一合,似乎正与谁在沉默对话。打从他搞出火浣术后,这个看护就十分惧他,此刻见尤比西奥正朝着自己逼近,便越发恐惧,不由得转身想逃。我和范胖慌忙堵住去路架住她,不住安慰没事,令其勿怕,那只是他在念动妖术读心。哪知话音未落,便听得身后一声闷音,回头再去看时,见魂镰正抱着自己脑袋坐倒在地,污血从耳道深处淌下,显然已经中招。
“这是怎么了?为何吓成这样?”Krys急得手足无措,催着看护去找小药箱,问矮男人伤得如何?适才发生了什么?
“我不碍事,正待细细读她时,耳中传来尖锐的刺音,活像被人用镊子捅了一下,眼前发黑,看清时人已坐倒在地。反正耳朵没事,有东西妨碍了读心。”魂镰站起身,烦躁地摆摆手,说:“这就是夜间看护不能用嘴说的缘故,是不是妖法很难判断,但确实厉害。这座宅子里有不简单的东西,一些死去的灵魂,它们讨厌被改变,就像千百年来被封在琥珀中的虫子,怨恨得看着活人们继续它们曾经的生活,所以只想破坏一切。”
“没事,公羊头子,既然那老女人画了个二,那么还剩半小时,一会儿咱们用看的就能知道,何必去犯险呢。”老戴喝令帕科起身,带魂镰出去走走,让他神智清醒些再回来,自己坐上了墨西哥人的位置,双目紧盯着书房,说:“下楼去时,将沿途所有灯都打开。”
俩人的脚步声渐渐消失在彼端,我们等候着时辰来到,约莫到了五十五分,夜间看护如旋风般跑了回来,面色煞白,她紧紧捂着嘴,侧转身子紧盯着楼道,活像附近潜伏着一头猛兽,会随时进来扑了她那般。
秒针的咔哒咔哒声变得吵耳,每个人都屏住呼吸等待着。当时针指向午夜两点时,廊外楼底的灯激烈挑动了几下熄灭,整片屋子陷入了绝对黑暗。时隔数秒,它们又纷纷跳亮,但不再是寻常的昏黄,而成了阴惨惨的幽绿。一阵阵抓挠声由远至近缓缓过来,二楼每扇门都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推开条缝。Krys吓得忙将脸埋进我后背,手中紧攥着水果刀,生怕一会儿会有蓝色女鬼那样的东西窜出肆虐,口鼻喷出的热气让我脖颈发痒。
“别怕,没事的,有我呢。”我一边抚慰着一边盯着前方,低语道:“什么都没有。”
她听我话说一半怎么不吱声了,便仰起脸偷瞄,见我正呆若木鸡地望着前方,很快也向那头张望,顿时倒抽一口寒气,未及喊出,被老戴一把捂住口鼻。
正对着小屋的两道门内,原本有些打窗外射进屋内的路灯光,此刻漆黑一片,就像被人猛地拉上帘子。起初粗略去看什么都没有,只消持续观望,约莫五秒后,便从这稠厚黑色中隐隐透出两张脸来,变得越来越清晰!
那是一男一女,脸上带着极度古怪的表情,裂开的嘴显然在笑,但皱起的眉头又分明在哭,此二妖与我们隔栏凝视,慢慢抬起右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便又重新陷入漆黑。当屋内又有自然光射入后,所有灯具再度跳泡,纷纷恢复了原样!
这究竟是什么?肯定不是人,那么它们是谁?更加没有答案。我咽了口口水,竭力稳定情绪,便壮起胆打算过去看看,却被Krys一把拧住手腕,我正待挣扎,她却要我去看粉墙。
只见起先还呼呼大睡的老钱,不知何时已起来了,正半坐在床沿上,面色阴冷地盯着小屋方向发狠,似乎查觉到自己正被人监视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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