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几个人,均不是强力的角色。拉多克剃刀虽枪法精准无比,但近身搏战是他的弱项;帕科动作十分快,但他的强项是搜集讯息,没有拿得出手的杀手锏;范胖是整群人里最高最壮的一个,除了爆发力惊人外,一无是处;老戴精通古印度荒原之术,但此人生活习惯过于精致又当过督察,导致其无法像一线人员那般致力于搏杀,作为军师却很适合;至于尤比西奥,是人群中个子最矮小的,对各种歪门邪道涉猎较广,但他是干部出身,主要负责统筹安排和指挥人员,并且这次过来纯粹是游山玩水,也不擅长临阵接战。
至于我,各项综合实力最差,既无拿得出手的一技之长,也没有受过专业训练,又缺乏接战经验,除了比较抗打,堪称六人中最弱的一个。不过,我比起一根筋的他们,具有独特的优势,那就是十分年轻,并善于分析局势与利弊。此刻看着魂镰与老戴等人摩拳擦掌,等待着时间到来,不由得在脑海中,将接下来可能会发生的演练一遍。
出于六翼地邪这种东西极难应付,受害人就像被劫持犯绑票了那般,无法交流,无法互使眼色,无法使用纸条,甚至无法用心电勾连达成默契,处处受到挟制。那么想要了解彼此的动态,只能通过肢体语言来揣测。
老戴与矮男人位居书房正前,作为第一波冲击的主力,俩人必将使出全部手段来接下屋内老钱的扑出;而拉多克剃刀居于他们背后,手中抱着喷水枪,则代表他在俩人制约失败后,会将枪里全部稠液喷出,起到后续的延缓作用,那么一来,等于为躲在侧角的帕科提供了机会。不过,我不知墨西哥人为何带着手套,以及他穿着雨披的缘故,想来也应该是某种支援。
至于范胖,正像霍利菲尔德那样跳着花步,抡着胳臂做热身运动,估摸着是等前方四人失败后,去将老钱牢牢抱住给他们争取机会。剩余的我,该干什么?反倒是最不清楚的,想来只能临场发挥,见机行事。
两只鬼脸出现的时间不超过十秒,而后老钱会走去书房一角做刷牙洗脸状,又会过去五十秒,那么,真正时机其实是零一分之后的六十秒内。第一轮突袭会在五秒内结束,紧跟着第二轮纠缠大约占去十秒钟,如果侦探和魂镰没能缓过来,那么我和范胖就得寻求主动而前扑。至此,半分钟内理应初具规模,随后的十秒六人合围将其控制,总计时不超过四十秒,真正的胜负就会在那之间决出。
诶?稍慢,我怎么感觉自己越来越象林锐了呢?这小子过去每逢激战爆发,都是一副唯唯诺诺、思前想后的模样,而我却与之相反,杀伐果断,不带一丝犹豫,信条就是机会稍纵即逝,唯快不破。正因为此在吕库古阴宅最初,我都是远远走在他之前,充当着主力中的主力,我不论是实战经验和现场反应,都甩他几条街外,而今我犹豫什么呢?
久而久之我体会出,是因为Dixie,人心头一旦有了牵挂就不再敢打敢杀,甚至遇险避远。想来过去的林锐,大概也是这个缘故吧。
“若咱俩换成稻草修士和吕库古小姐这对组合就好了。”范胖顶了我一肘子,笑道:“相爱之人可是会为对方抛头颅洒热血,哪怕单相思也肯从容赴死,可惜你我没有这种基础。”
“住口,吸毒胖子,你难道不懂在行动前,是不能提任何晦气字眼的吗?”尤比西奥狠狠瞪了他一眼,喝道:“什么都别去想,让身体交由意识来判断,那样就行了!”
当秒针的最后一格指向零点,所有灯具开始跳泡时,晚间看护便急忙牵狗携猫跑去院落,动物们狂吠不已。而在室内,所有自备照明器材全数打开,并发出沉闷的“嗡嗡”声,这番喧哗引得附近不少老年居民探头探脑,甚至有人推开屋门来看,决战开始了。
小杰卧室对角的两间屋再度浮现出两张鬼脸,十秒后灯具重新跳亮恢复正常。众人耳边传来阵阵机芯与木片筋折的细微声响,低头去看,原本被倒锁的书房扭把正在缓缓转动,只见其顺时针360度后紧接着逆时针180度,发出一个锁舌弹翘的戈音,侦探指着它正想说些什么,那门锁连带着周边屋门一整片朝人脸扑来,其速之快,疾如闪电!尤比西奥早看在眼中,忙将老戴劲力一推,避其锋芒。与此同时,门栓像被巨型铁锤猛击,脱框甩飞,整扇门被一股怪力踹飞出来,我与范胖急忙双手护头,朝前猛冲,以缩短间距来抗住它,依旧在碎木片中,被猛力推将出去,直直砸进对面的墙角里。
一个深灰色枯槁人形随即跳飞出来,漆黑阴爪直捣魂镰。这时,他才将手猛地从裤兜中拔出,随即照面撒出一大片色泽鲜艳的怪珠。这不是阴削、也不是散物、更不是狼咬,而是一种从未见过的东西,当击中老钱额头时,便闻听“噗噗”作响,瑰红色珠子瞬间炸开,那竟是盘大如掌的花朵,顿时一股扑鼻妖香蔓了出来,令人感觉仿佛掉进了女人的澡盆!
一种难以形容的痴迷浮现在老钱的鬼脸上,侦探爆喝一声,纹丝不动却又肯定动了。为何这么说?因为我感觉某种虚灵从这家伙背部一下子窜出,直奔那骷髅人形的胸膛。老钱这才从迷乱中惊觉,像只蛤蟆般趴倒在地闪避,这股模糊不清的东西扑在墙头,瞬时留下个灰色人形。不过,这团虚无之物,并不像礼炮般只响一回,在砸出轮廓的同时,又如影随形地扑到老钱身上,顿时如臭鸡蛋般炸开,将之半个身子染得漆黑。
拉多克剃刀嘴里发出高大摇曳的怪叫,急忙飞窜上前,端着那把喷水枪将管腔内所有稠液喷出,这种肥皂泡一经沾染老钱,立即从各道褶皱下垂的皮囊中,泛出无计其数的黑油。其情其景,活像往化脓伤口处倒双氧水,总之,将体内淤积的沉毒给压迫了出来。
老钱见前方层层叠叠堵着五个人,一时很难突破,便折转头去扑另一侧的帕科。墨西哥人道了声好,忙将雨披一掀,露出原本被遮盖住的上身。不知为何,他在身上绑着块硕大无比的面团,见骷髅人形过来便将胸一挺,迎着它冲去。老钱极其厌恶这块面团,忽然蹿上房梁,将口大开,像个呕吐老人般喷出一道秽物,腥臭无比,立即掩住了尤比西奥的花香,人哪怕隔得再远,也被它熏得头昏目眩。
“尸臭!”帕科人就在跟前,被这股突如其来的腐水浇了个透心凉,哪还有好,双眼一翻人把持不住平衡,翻出了廊道围栏,一头扎了下去。但在其跌出之前,墨西哥人拼尽全力将身上的雨披朝它覆去,一下兜了个正着,老钱被全身覆住从梁上掉了下来。他滚倒在地开始左突右撞,企图从中解脱,但就是挣扎不开。那是因为,雨披的背面是一张黑铰链渔网,这种东西曾背在圣维塔莱们的披风之上,某种犹如缚鬼索般的东西。
随着一阵稀里哗啦,帕科毫无悬念地跌到底楼,摔进事先就被布置好的沙发以及艺术毯之中。我见边廊门户大开,又正对着Krys与画家那扇洞开的卧室,一把推开挡道的范胖,跃过围栏,斜角度跳入其中。被雨披困住的老钱气得哇哇怪吼,在地上乱爬,想要顺势抱住人腿绊他们下来。侦探惊出一声冷汗,忙将手中的堕魂斩击出,同时往后速退,抓住死胖子衣领,怒骂发什么愣还不快去。不待他幡悟,一脚将之蹬到那物跟前。
我知道老戴的用意,他是想靠范胖这架人臼,去挟制住癫狂的老钱,哪怕不济事,也能挡上一把,为自己重新调整换回空间。可奇就奇在,以往屡屡坏事的死胖子,这回不灵了,他什么反应也没有,而是同雨披包裹之物滚成一团。闻听扭打中有骨断筋连的脆响,魂镰忙大喊住手,对方是个饱经折磨的病人,哪能经受这般厮斗,就算真驱除了恶灵,人也残了,届时这笔帐要找谁去算?
范胖浑身一激灵,这才松开几个侧滚翻到我边上,气喘不已。那物趁着身上重负松开,以一种极度扭曲的姿态直起,猛地将腰肢侧成九十度直角,双手抱头脱出雨披,一记连环踢揣向魂镰太阳穴。只听得“哗啦”一声,尤比西奥竟像团粉尘般被破成一片迷雾。
这幕奇景,连老钱自己也感到怪异,它愣在当场,不由去看自己阴爪和枯腿,浮现在鬼脸上的神情似乎在说,这不能吧?我有如此厉害吗?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它迷茫之际,一条黑影在其背后平地拔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凶物背上击出七掌,那却是另一个魂镰!
“眠月镜棱!”我惊得脱口而出,叫道:“这是獍行擅使的手段!”
尤比西奥过去在修罗之松前,曾被迫与勿忘我签下羊皮血点,他答应要是能破了尸鬼女王,将任凭对方处置。而他在之前审讯弥利耶时,却将对方绝招偷学了去,并在众人面前展示了一把,废掉了老妖四颗浮雷。当时的勿忘我瞪圆丽眼,大叫你怎会懂得獍行手段,矮男人眼中却闪过一道凶光,冷笑中饱含杀气,似乎在说真跟你回老巢,谁能干掉谁犹未可知!
而此刻昨日重现,他再度使出这个偷来的手段,虚晃一招打凶物身后蹿出,将七颗鸽蛋大小的珠子嵌入其脊背,随后高喊剃刀在哪。我这才发现,原本站着的拉多克,不知何时已冲下了楼,从帕克身上解下那团面糊往上抛来。我应着喊伸手接过,赶忙冲上前去。
老钱的大嘴被无形怪力撑开,一片牙黄烟雾闯了出来,当这团东西距离面糊一拳之隔,竟兀自化为碎粒泼洒在地。而与此同时,面团也像被油炸过,瞬间发黑发焦,迅速硬结。紧跟着,另一团土红烟雾打老钱耳孔和鼻子间透出,在我跟前打了个弯,径自绕了过去。
侦探原本打算上前援手,见状忙侧头看向廊道另一头,高声大叫糟了。这个老钱破门而出的真正目的,并非是想找我等练手,它一直在寻求机会能窜进邻室,对那名画师下手。如果它是六翼地邪,无惧与人纠缠,不论热战有多激烈,都是宿体在顶替受罪。只是这东西无法像妖魂那样能轻松腾挪,只有被寄生的人彻底死去才可脱魂。那么,就算面团管用,当下也只灭了其中一只,另一只怕是眼见老钱临死不远,正打算去扑街头画家。
只因肖像师正在记录自己真实原貌,它必须得隐匿自己的一切讯息,不被别人追查到骸骨下落,唯有如此才能继续以这种巨妖形态存世,逍遥过活!当明瞭这些,我曾想这不是好事吗?至少老钱算是被解脱出来了,一旦转嫁到画家身上,又能拖延很久,可以提供我们足够时间去挖掘根源。不料这种幼稚想法,很快就在几天后被验证是大错特错。
“无妨,我考虑过这些因素,已在卧室备了镜灯,足以驱散一切黑暗。”见状,尤比西奥也有些慌了,自言自语起来:“这怎么可能?我明明已用劓殄索住它全部丝脉了!”
“你忘了,头一天见到病人时,他是什么状态?那间书房蒙上窗帘了吗?”老戴急出一头油汗,道:“UV管能比大晴天的自然光照还强么?这鬼东西根本不怕日照!”
耳边不断传来魂镰与侦探的对答,我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试图驱出天鹅绒的黑幕去追击那股烟雾。而范胖就像个守门员般张开双臂,想要拦下它的去路。恰在此时,Krys打屋内出来,正面色如土地指着某个方向,想要告诉我们些什么。烟雾很快盯上了她,便在胖子面前虚晃一招,打其胯下绕过,直奔她而去!
“快他妈给我进去,你瞎跑什么!”我急得手足无措,将范胖当鞍马越过,双脚刚一沾地,就碰上廊道内铺着的厚厚尸油,把持不住平衡一下滑出八丈远,越过Krys撞上板栏,立时磕断两根,大半个身子已悬在空中。当我惊恐地扭过脸去看,却见到奇异的一幕。
范胖连带着尤比西奥被一股无形之力远远移出数丈之外,正与侦探、拉多克等人滚做一团,而那片土红气雾在扑进Krys三米内后,就像让无形吸尘器吞了,无端消失在空气之中。
而在同一时刻,入室的大门前,仿若打开了一面垂坠之镜,红雾刚刚冒头,就连同气浪被撕成了碎末,霎那间震碎了周遭所有的易碎物品,如玻璃、花瓶以及茶具,狼藉满地桌翻椅倒,犹如遭了七级飓风那般惨烈。Krys呢喃一声,身子疲软地翻倒在地不省人事!
“这是谁干的?”侦探瞪圆双目,爬到昏厥的老钱面前查看,见浑身的灰气消散,皮肤逐渐恢复血色,不由大喜,扶着魂镰肩头惊问:“你适才干了什么?那颗暗雷是何时埋下的?”
“我什么都没干,这不是什么暗雷,而叫真空血爆!干这件事的人感觉不到我们,甚至都不认识我们,在意识到这一切发生前,已经做出了必要反应。”他朝正在缓缓爬起身的我指了指,道:“她是害怕这小子不幸身亡!这种事过去我已见识过了。”
十数秒后,房门被推开,钱太以及三个儿女实在放不下心,最终仍是急着赶回家,想看看老钱的状况如何。当见到宅子已被祸害得成了个骚乱现场,不重新装修不足以还原状,正待蓄势勃发,找我们吵个你死我活,就听得二楼转角处传来一声气若游丝的呼唤,那是老钱。
“我舒畅多了,快些扶我起来。”
老戴爬起身,抖干净浑身的碎木屑,伸手给他,示意拉多克和范胖别闲着,立即将人背回自己卧室,说:“人获得重生的第一个感觉是恐惧,必须保护好这具肉体不被侵袭。真是很奇妙,甚至在我们有意识前,已开始害怕将会失去它。生日快乐,祝你顺利归来。”
在卧室松软大床上将奄奄一息的老钱安置好,他们立即打急救电话喊来救护车,并听晚间看护描述适才发生的一切,依旧将信将疑地望着我们,直到他在屋内喊饿,这才忙碌开来。侦探打包中取出一分早已备下的菜单,提给主妇,要她按上面所列给丈夫炖些浓汤。
不久后,医护人员陆续赶到,分开围在门前张望的闲人走进宅子,去到卧室查看病人,一番检查下来说老钱并无大碍,就是尾骨骨裂,身子破了些皮,但心率、血压都已慢慢恢复正常,只需吊些点滴,适当营养调理,应该很快恢复正常。
“这人曾多次来看过急诊,谁都不知他究竟出了什么问题,简直是难以相信,人一下子精神了。”随行医生为老钱反复检查,再三确认无碍,说不必送院,留在家里高卧就可。然后指着病人脊背上的七颗珠子,问:“这是谁给他按上去的?那是什么?”说罢,就想来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