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 49:Shady Dead(阴胄)(1 / 2)

邪灵是什么?是轮迴不断的悲剧么?还是一段难以抚平的哀伤呢?又或许是一段被唤醒的痛苦记忆?是封存在固定时间内的情感,还是早已斑驳无存的相片?死去很久的东西,有时会感觉到比活着更真实,它们不肯离去,始终在不断徘徊。

正因它牵涉的课题过于庞大,并将延伸出更多的未知,几乎没有答案,至少就现在而言。

起初萦绕在耳旁的嘈杂,例如问这是什么,还有那是什么鬼叫声等等,随着排山倒海般的低吟压来,让每个人都停止了交头接耳。众人能够感觉到,不出两分钟后,一切谜题必昭然若揭,不论想不想知道,都会暴露在眼前这口,阔度为五米上下的幽暗石窟深处。

惊慌失措的人群乱行在四周,恐惧、犹豫以及歇斯底里这几种常见表情,浮现在他们脸上。只不过,地根深处那熠熠生辉的钻石仍在刺激着欲念,以至于没人将雷鸟往地上一掷,大喊一声老子不玩了径自离去。既然已被卷入事件漩涡中来,无非将面对两种结果,要么战胜要么溃败。每个初历乱战之人都会盘算,万一局势没有自己所想的那么糟呢?万一倒霉的会是别人呢?若自己头脑发热选择退走,别人却支撑了下来,自己哪还有脸面再回来参与剽掠呢?正因各种念头在这一刻全面爆发,人们虽在步步后退,却没有因此发生溃败。

随着他们退到下来的石盘窄道,偌大的空穴前只剩下了我独自一人。

很快,地穴深处的低吟被几声獠吼所打断,乌鸦般的影子开始浮现在各条地穴的山石之间,工作帮的人为之一凛,纷纷端稳了手中的步枪。久而久之罗莎辩出那是自己曾在隧道内听过的熟悉声调,便来到跟前张望,哆嗦地问是不是那群中世纪打扮的老妇在发威。

我无言地点点头,扫了她一眼。相比其他人,罗莎可能是最勇敢的一个,毕竟此女同样是有线台的当家花旦,工作帮的现场老板,这类人有着极强的应变和处理公关危机的能力。

“哪怕你感到再害怕,也尽量别表现在脸上。”我暗暗握紧她的手,低语道:“如果你显露出半点畏惧,人心一下子就散了。胡子叔他们失了主心骨,已成惊弓之鸟。三个月前,我与你们一样,也曾战栗,恐惧得想要转身奔逃,但最终仍旧坚持了下来。”

“当时又是哪种情况?还能比现在更糟吗?”她竭力按捺下恐惧,颤声发问。

这是个好问题,我却不知该如何作答。阴蜮大战时的情景历历在目,无数的暗世界菁英倒在血泊之中,死后甚至连体面的葬礼也没有,就被人付之一炬烧了个透彻。相比之下,那时的人们被断了退路,只能选择背水一战。而现今局面,远比那时有利许多,进可攻退可守,挡不住做鸟兽散。我相信工作帮即便再孱弱,在争取生存权时肯定跑得比野兔要快。

唯一的不确定因素,就是徘徊在地穴各处的怪叫,究竟是什么?又是怎么来的?

这种低吟声整齐划一,发音模糊不清,感觉像人路过教堂,伴随着钟声所响起的集体吟唱,显得既肃穆又浑厚。不久之后,我发现自己错了,它们并不是打地穴深处透过来,而源自眼前各条洞壁的山石背面。随着第一片土渣被震碎落地,更多的砂土像决堤的洪流倾覆下来,十多秒后,幽暗石窟的各段已被冲了个稀里哗啦。而我们四周架起的镜灯强光,开始以肉眼能观察到的速度黯淡下来,光线逐渐化为气雾般的流质,被这段漆黑甬道一点点抽走。

“设置障碍物,动作要快。我曾采访过嚎鹰的504团,咱们不论想干什么,必要的防御措施都不可少,他们在预演时就是那么做的。”罗莎冲众人挥挥手,大叫起来:“反正我既不会逃也不会去喊人帮忙,无主之财干嘛不要?当黑枫镇的人知道时,咱们早溜了。”

多年后,我跟随林锐走进了霍普金斯的101空中突击师的训练场,也见到了同样的一幕,只不过人家是在反恐演习,并不是陆战主打戏。但罗莎一通嚷嚷,仍是起到了效应,有线台的人开始上前搬动各种箱子杂物,全部垒高堆砌在石窟前,同时做起了分拣。

比起普通镇民,工作帮体现出一定的组织能动性,毕竟他们讲究的是论资排辈。罗莎在这二十五人里是个小主管,其余的大咖是资深的现场指导,然后是录制师、音效师、灯光师等等,最末的是小助理。起到作用的是罗莎后面的这段话,她所考量的是人数优势,除却我们仍有二十余人在其他石穴,合计下来有将近六十名。而所谓六翼地邪不过两只,每人吐一口痰也能淹死它们,总之赢面是很大的。她已做出表态,那么群众也得在去留中做抉择。

人们很快在石窟前摆出个鱼鳞阵,将杂物垒高到腰部以上,预留的空隙便于穿插和换位。随后将人员进行分组。有射击经验的人负责点射,不懂打枪但有臂力的负责掷雷,什么都干不了的进行分拣和填弹,总之每人都专注一件事。当完成这些,罗莎抓起步话机,打算与魂镰等人进行对接,想要搞清究竟发生了什么。

胡子叔有丰富的野营经验,最高战绩曾打死过野猪,所以被分配在狙位。弹药品种不必我介绍,日间组配枪弹的就是他们。我问他要是参与剽掠这件事被迪姐得知该怎办?她会不会因手下受辖有线台而气恼呢?胡子叔却答破坏规矩的首先是她,再说迪姐本也乐在其中。

时隔不久,尤比西奥的声音响起,他们还在石穴深处,距离我们三百米不到。起因是有人瞧见那些绝品生钻起了异心,拿枪托乱砸,企图打破琥珀般的壁垒,因此才着了别人的道。至于号角般的低吟他也闻听了,但也不知那是什么,目前出事的是丧妇守备的第三支点。

“应该与土下之鬼无关,而是其他东西,”当得知工作帮全跑来了第二支点,他不仅有些欣喜,说:“这样也好,在核实状况清楚前,先将第二支点控制起来,比什么都不做要强。”

我正待将Krys失控窜走之事说与他知道时,步话机已被罗莎夺走,她急冲冲地问琥珀般的壁垒有否砸开,当获悉仍未破土,这才安下心来,走到人堆前将情况描述了一遍。

“一切都没变,琥珀砸了道口子,生钻也仍在,他们拍了照片回传给我,”她举着手机,将壁垒画面给众人一一过目,现场群情激奋,掌声雷动。罗莎朝我和胡子叔努努嘴,道:“你,还有你,都跟我来,咱们先去看看石窟那头究竟发生了什么情况。”

“那样做太危险,探路靠这个。”凭借以往经验,我制止她的冒进,举起手中玻璃泡。

我让罗莎背过身去,抡圆胳臂掷出雷鸟,玻璃泡砸中洞壁顶端,迸发出足以亮瞎眼的光芒。借着压缩气体在空中燃烧下,我终于看到了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这些黝黑山石的深处,俨然是个墓穴,岩壁上被凿出的壁龛里,是密密麻麻排列着整齐的干尸,所有的木乃伊都用麻布和树皮包裹了起来。一股刺鼻的咸味直冲脑门,让我头晕目眩。

这些壁龛造得很不规整,如同乱七八糟的蜂巢,既有侧倒的也有倾斜的,活像一个断垣残壁的地震现场。高度脱水的尸骸们双手交错拢在胸前,紧紧握着一把两面都有斧刃的兵器。它们形似骷髅但不干瘪,身上存在明显的解剖痕迹,内脏是肯定被掏空了,但却唯独留下了眼珠,它们不腐不烂,以至于造成每具干尸都怒目圆睁,由上至下地俯视着脚下走过的我们。只不过,它们被无计其数的蛛网遮挡,彷佛盖着好几层被单,只能瞧出大概轮廓,却不真切。

罗莎哪见过这种架势,她哀嚎一声,被惊到差点背过气去,脚步开始打飘。

“将手上的玻璃泡掷出去,就像刚才你要求我做的那样!”我一把挽住罗莎纤细腰肢,把住她手腕,将手中之物抛掷出去,再度将石窟照得一片雪亮。这个女人不能吓瘫在地,她是背后观战之人的表率,只要她仍矗立原地,工作帮人心就不会散。而我过于年轻,胡子叔又是个副手,都是人微言轻之辈,想要稳住第二支点,就得竖立此女的领导地位。

罗莎是何等聪明,她立即明白我正话反说的用意,同时在白光下见到那些东西只是死物,很快便稳定了情绪。工作帮见我们依旧矗立在洞岩前,气不喘心不跳,完全没出现头脑中遐想的,那种被撕碎血淋淋的场面,不由停止了骚动,逐渐回到原位。

我示意罗莎留在原地,邀胡子叔同行,探险这种事,必须得有人看顾后背以防不测。走得近了,我伸手拨开挂帘般的蛛网,见壁龛果然是无序混乱的模样,似乎存在一股力,将原本分置妥当的墓穴扭曲在一起,显得极度诡异与刺眼。

这些干尸四肢显得纤细且修长,头戴各种粗大羽毛编织的饰物,胸前覆盖轻甲,由一种玉石般的材质所打造。骷髅们肩披朽烂的土红斗篷,陈年霉斑发硬并打卷,脚踝处捆绑着长鬃胫环。遗容已无法分辨,只因它们被涂着稠厚树脂,以至于裸露的肢体皆乌黑发亮。在这些躯干上,画着不少繁琐图案,既像是种纹身又像油彩,手握的武器除了双面开刃的斧子外,还有铲子状的怪枪和宝剑,大多是不超过半米的短兵刃,掩藏在光线难以照透的岩壁深处。

干尸的脖颈、手指以及臂环各处,纷纷戴着黄金白银等材质的饰品,并镶嵌着许多宝石,其中不乏就有摄像头拍到的生钻。这亦表明,这些骨骸身份尊贵,不是王侯也是一方酋长,死后得到了较为隆重的安葬。胡子叔忍不住探手想摸,被我一把拧住腕子。

“你是担心它们会突然跳起来咬你屁股么?”他尴尬地笑笑,道:“我只想靠近些看看。”

“会不会突然活过来不好说,但随便触碰肯定不妥,可这些东西又是哪来的?”我松开他的手,回想前不久迪姐沉眠时,曾说自己见到山石间有朽烂的手骨,难道指的就是它们?

冲羽冠的外形,这些干尸有些像印第安人,但部落出征时佩戴的胸甲,不是这种发绿石条,而是亚麻和柳木混织而成的板甲,专用于防弓射。它们摆在此地的年代已十分久远,早期北美的游牧部落非常落后,他们不懂冶金和锻造,矛头和箭镞都采用石片,甚至还有用整段磨平的花梨木当手锤。后来清教徒们登岸并建立聚落,印第安人与之交易后才有了改观。他们的学习能力叫人惊叹,很快便熟练掌握了骑马和射击,刀刃也开始换成了生铁。

“我也说不上什么,Dixie在这方面可能比我懂得要多。”胡子叔也感觉木乃伊们很特别,思索片刻后一拍大腿,看向不远处的人群,说:“佐治亚的事,何不问问佐治亚人呢?”

一个文弱男在罗莎的怂恿下,战战兢兢走到我俩身边,据说此人在参加电视网工作前是修历史的。不过面对眼前这几十具干尸,他感到既害怕又嫌弃,推说气味太难闻不愿靠近。短短几秒过后,他注意到骷髅佩戴的华贵首饰,一把推开胡子叔上前端详。

“这不是北美印第安人,通常羽冠由各种颜色装缀而成,红羽代表凤凰,白羽代表水鹭,黑羽代表智慧,绿或蓝是祭司或新婚之人,但就是没见过紫色鸟羽。紫这种颜色是人类后天发明,用海洋生物胆汁做成的染料,鸟类中十分罕见。而羽冠大多由亚麻编织,具有工艺观赏性,不会塑造出兽头或形态,这些干尸更像是印加人或阿兹特克人的猛虎战士。”

“黑风隧道在最早开凿前,曾是一处印第安人的祖墓,可按地方志记载过来的,他们被迁移到了河的对岸,不可能会留在此地。而且佩戴着这么华贵的重宝,怎还能保存到现在?按理说早在那时就被人扒了。”见我俩听得连连咋舌,他指着兵刃继续说:“而这部分就更古怪了,出现在影视剧里的印第安人,大多挥舞着手斧,那是他们需要跋山涉水,既当成武器也拿来当开山工具。可这些物件,不具任何实用性,更像是一种殉葬品。”

“重宝?你是说这些木乃伊身上佩戴着饰物么?”工作帮众人闻听这个字眼,个个目露绿光,卷袖束衣,大有上前狂捞一把的打算。而牙套妹之流的小助理趁机撺掇,说也许魂镰传回的照片是假的,实际他们早就敲破壁垒进去大肆剽掠,却让我等留在此地替他们看家护院,此刻不动手更待何时云云。众人被她们几个一鼓噪,纷纷丢下枪械手雷。

偏在此时,步话机又响了,对面说话含糊不清的人是谁不详,但内容众人却听得正切。他要求我等在四周石窟间检索,倘若瞧见佩戴饰物的尸骸,立即放火烧了,现在已经辨明,闹出动静的元凶正是它们。话语还未说完,罗莎手中的对讲机就被人夺走,一干工作帮气愤难当,七嘴八舌地嚷嚷,说别人都在图谋自己,我们却要唯命是从,天下哪有这种道理。

这下子各种阴谋论和煽动性言语,如决堤般喷涌而出。次序已不可控,罗莎也弹压不住,这些人直扑上来,瞬间挤开了我们三个。在财富面前,任何尸鬼妖魂都不足惧,众人很快用套索牵出一具具木乃伊,撕破树皮和破麻,如同野兽般趴倒在地疯抢起首饰来。

就这样,我们逐渐被挤到了人流边缘,最后再被阿盖猛力一推,退回到石穴之中。我是又气又恼,却又无可奈何。这群丑态毕露的人,哪怕再不济,也是事业有成合家美满,好过我这种社会底层许多倍,怎会这么贪婪成性呢?我忽然觉得,各种欲念横流下人与兽无异,它是如此荒诞,却又在诠释人性的最大真实。望着他们我不仅哈哈大笑,很快感觉胳臂一紧,低下头去看,我注意到除了我和胡子叔外,现场还有一个神智清醒的人,那就是罗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