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人群应付群妖无暇相顾,人头马默默退了回去,它来到道场廊下,破衣烂麻中裂化出大批乱跳的马鬃虫,纷纷攀搭柱头,迅速定型并发泡起块,以肉眼难以计算的速度连接成片。只是几秒上下,便幻化出无数马牙,将道场正面变为了石灰质礁岩,好似一只巨大虫茧。
“不好,这只东西正打算封门,一旦喷薄完毕,除了坦克滑膛炮外,单凭人力无法炸开!”领队惊出一头冷汗,忙放声高呼起来:“换常规步枪弹,立即给我射杀它,这家伙不是什么人头马,而是只石盘麒麟,若不阻止,它会像台疯狂搅拌机,将这座建筑化为泡沫白垒!”
而在道场内左右拼杀的天竺菊,不敢挥舞破叉子扎翻徐徐逼近的莉莉丝,非但没能将她们轰赶出去,反倒身陷囹圄。她只感日头猛地暗沉下来,再一回头瞧见人头马正在堆砌石灰泡沫,不仅气得胸脯一起一伏。而远处的钟楼破门后,正有一群打龙口上来的人在探头探脑。很快,她在人群中找到懵懂不明的醉蝶花,便扯破嗓子挥舞双臂,竭力想引起她的注意。
只是这个举手投足之余,她立即被蜂拥而来的群女牢牢擒下四肢,人头马追跳上前,浑身怪皮乍起,一条花蟹般的足肢刺击而出,顿时洞穿了天竺菊的小腹。冲天血雾腾起,在一片迷离之中,她瞧见了一对本不该存在的忧郁牛眼,同样也在注视着她,那果真是个活人!
“为什么?为什么会是你?”她抱着血肉模糊的身躯倒在血泊之中,不敢相信亲眼所见。曾经如此深爱自己的他,而今却沦为暴星傀儡,甘心助贼,对自己甩出致命一击。
不过,她再也发不出第二声,无力的身躯被莉莉丝们倒拖进了楼廊深处。人头马也在这声惨叫中打了个激灵,似乎恢复了神智,它散发出无穷怒火,丢开门廊又重新扑向乱战之中。
与此同时,爬出鹿血滩的我们,正向着海神部队和范胖等人靠拢,他们没有收到最新指令,正盘踞在钟楼一带迟滞不前。而两只公羊和勿忘我,也在加紧逼问药店老板。
“它们就是冒头上来的魑魅魍魉,我怎知具体都是什么。”布雷德利接过别人递来的衣裤,忙不迭胡乱套上,答:“康斯坦丁说它们叫八神使,她原本也位列其中。不过这些怪人在他处还有其余麻烦,实际坐镇这里的共有五名神使。你去问她本人,不就全知道了?”
“你听见惨叫声了吗?”我掏了掏耳朵,问边上的拳王说:“那好像是天竺菊的声音。”
“没有,四周全是人在说话,我听谁的去!”裘萨克烦躁地摆摆手,从裤兜掏出一大一小两部手机,说:“对了,还有一件事,这是Dixie临走前被我收缴的,现在物归原主。事到如今别再走暗世界程序,直接用手机通话。我们在集运站重新架设了基站,信号相当好。”
“我与帕科被人头马擒下,墨西哥人已经死亡。”浑身污油的范胖站在人堆后,他只觅得一件上衣,仍在找寻合适裤头。甫一撞见便拼命挥手,结巴道:“而后林锐将我推了出来,自己却陷在道场里,现在被贼婆娘们困住了!她们中一个叫番茄或者露西的人,是个叛徒!”
“那你干什么吃的?任由她被人活捉?我说你们这群小流氓怎么一个比一个怂包?”拳王闻听梦中情人陷入苦战,急得将手机重新揣回兜里,一把捞起我胳臂喝道:“不管了,趁着那道石灰质泡沫没完成,咱们得快,立即将她拖出来才是。”
“我没说放任她被擒,总不能光着屁股去迎战,而且腿骨也叫人头马打瘸了。”范胖被喷得无言以对,便一把拖过眼镜和查理,结巴道:“都干点正事吧,现在被困的是咱们的人,那些好吃懒做的佣兵才不会管我们死活呢,反正已经是个大败仗了,都随我杀回去。”
药店老板见身边的人呼啦啦散去大半,再没人烦他反倒无措起来,既想跟来又在忌惮着什么,久而久之下定了决心,最终也追着脚步过来。我也有意要他带路,毕竟现在的他是名苍露鹡鸰,但又好奇他适才犹豫什么,布雷德利说康斯坦丁曾告诫他,脱险后立即远离大屋别再回去。但让他抛开一切杂念的,是因担忧虫子女人见到我后,会心生厌恶不肯配合。我给予男子的每一顿毒打全被她记在心里,以她那种不分时机场合的秉性,势必会做出报复。
恰在此时,黑暗深邃的钟楼深处,传来阵阵怪音。其实,自从极光红幕降下前,人们便已经查觉,只是声音微弱得难以分辨。你知道它的存在,却完全找不到来自哪里,甚至一度有人认为是天上流音。不容置疑的那是歌声,在以往姐妹会跪坐一圈开质辩会时,总会吟唱这种旋律的祷歌,它由五个高低音符组成,配合着低沉和音,被莉莉丝们称作五字诵经。
五字诵经由女人清婉嗓子颂出时,不仅不会令人感到诡异,甚至觉得挺悦耳,然忽然在身后响起,却听得每个人心头不住发怵。那是因为,所有人都知道此刻的莉莉丝们群聚在道馆里,又是谁在引颈高歌呢?才跑出没几步的我们,闻讯不免收停脚步,纷纷侧头去看。
残破的钟楼深处,因日头渐弱显得越发漆黑,任何器物都辨不清棱角,一切都是朦朦胧胧的。而歌者的位置却很明显,它来自我与迪姐曾打开的破门背后。几阵穿堂风刮过,令人不由打了个寒颤,最靠后的几名海神似乎瞧见了它,忙撒开丫子奔进鹿血滩。惊惧气氛瞬间感染了其余人,大兵们端稳步枪,盲目地指着幽深走径尽头。时隔不久,一条灰色身影缓缓转过折角,暴露在二十对眼睛前。此物显得非常瘦小,只有一个大概形体,浑身盘绕着毒蛇般扭动的丝光,正以一种蜗牛般的速度,向着众人徐徐走来。
角碉前与白原鲈形苦战的圣维塔莱们,也注意到歌声与呆若木鸡的我们,正不停打着手势,想知道正在发生的事。人头马丝毫空间不愿给他们,率领几只髅龙斜刺里扑来,立即将阵型打散。就这样我们与碉楼间的通路再度被切断,北馆的溃兵只得全数向钟楼退却。
一缕瑰色阳光自头顶洒下,既照亮了我们也同时映亮了那只东西。我只是瞥了一眼,心头暗暗叫苦。这是一个黑糊糊的人形,看体型像只较大的倭猩猩,它浑身上下透着黑气,无数绒毛漂浮起来,忽然间变得极长,犹如丝带般随风飘舞,正是出现在恶魇里的乔曼尸身!不过为防止突变,它已被艾莉森和迪姐挪去了月垄圆屋,谁知它还是缓步走回了道场。
管不住手指的人开始点射,其余海神也跟着一起射击,我来不及阻止,无数铁莲子早已奔袭而去,霎那间将钟楼后半厢打成残垣断壁。然而这只东西不为所动,依旧向着人群徐徐走来。北馆来人窜下瓦砾,甫一撞见也是毛骨悚然,世界之子不待细问,忙掷出两枚手雷。惊天动地的爆响过后,两台锅炉冒出无穷蒸汽,已被彻底捣毁。人们正待上前检索,哪知这团人形又从气浪中出来,仍旧一边高歌一边前行。这种反物理现象不由令众人大骇,忙从鹿血滩鱼贯退出,纷纷调换弹匣,将所有特制弹全数试射一遍,依旧无法阻挡它的脚步。
待到此物完全从黑暗中出来,人们方才看清它的真面目。那是乔曼无疑,然却又绝对不是童尸本身,因为它不是一具骸骨,而是由无数黑色灰末,所凝聚起来的人形气雾。任何子弹打在它身上,就形同在与空气交战,只是徒废弹药罢了。
退下来的红骷髅带来一台水泡,他们打算做最后努力,几发气胶弹击出,迅速在空气中凝结出胶冻,当骨牙碎片落下,一堵晶体构成的气墙挡住了它的去路。可惜,它的黑色丝光密度比起胶质更小,不多久便穿墙而过继续走来。事实上,已没有任何东西能拦下它的脚步。
“这是什么原理?又是何种妖邪?”久经战阵的拳王和勿忘我相视一眼,像两只蛤蟆般长大了嘴,喃喃自语起来。若连他们也不识,就更别提四下乱窜的大兵了。
面色煞白的杏子逢见这个机会,使劲甩开泅水之星的手夺路奔逃,眨眼间已不知藏哪去了。奥莱莉僵站原地,既不去揪她出来也没有想走的意思,只是一味盯着黑色人形发呆。眼见这只诡谲的东西离她越来越近,我只得和范胖折身回去,抱着她的水桶腰拼命撕扯。
“你不要命了?这东西我在梦中早已见过,当时就看得叫人汗毛倒竖,活像个放射物。”
“放射物?丝光?”她失神地望着我的脸,似乎完全傻了,嘴里不停嘟囔:“可能有毒?”
“喂,你给我醒醒!快跑啊!”我再也忍不下,一个带血耳光抡上去,她这才有了反应。正因这只东西速度极其缓慢,哪怕散步也能轻松避开,一下子将之甩在脑后。泅水之星退到檐下,竖起拇指开始掐算,很快发现,此物是直线运动,它的目的地就是150米外的道场!
“这个?只能先给它随性定义了,究竟是不是那得另当别论!”奥莱莉抹了把冷汗,扯破嗓子冲着众人狂呼:“它可能是头猩劫!千万别靠近,更别让它触碰,此物剧毒无比!”
正因她的声如洪钟,让远在角碉前的圣维塔莱听了去,那名领队四下张望,很快在我们中看见这个相同装束的女人。他们也同样是臭汗淋漓,自身应接不暇。见自己被鲈形虫缠上,战场环境又太恶劣,黑烟蔽天火光四起,短时间里突破不了,便板起脸发号施令。此人的意思很明确,我们这支孤军,别去管黑色人形到底是不是猩劫,趁着石灰泡沫没完全闭合,先行窜入道场暂避。待到他们剪除所有威胁,再纠结各支人马,内外通力攻破道场。
就这样,海神部队被这只散着丝光的东西一截为二,大部退往鹿血滩与钟楼楼顶,小部在前面开道,朝着贝巴因道场冲去。直到这时,奥莱莉方才发现两手空空,一直拽着的杏子已逃得不知去向。她抬腕看了看表,便冲着她脱走的方向放声高喝。
“想跑就跑吧,反正你的性命由己不由人,但你听好了,既然要躲就将自己藏好,千万别去招惹那东西。再坚持五分钟,就会见到能够令你信服之物。”
药店老板被困在瓦砾火烬中,让来回穿梭的大兵撞得东倒西歪,他许是被我们伺候惯了,仍不住要我过去援手。可这等混乱至极的环境下,谁还能顾及他人。他空喊一阵无果,猛一回头瞧见人形气雾已抵近三米之内,惊得高高窜起,在空中化为大群飞虫四散而逃。
很快我的耳边响起嗡嗡声,布雷德利大声指责我只顾自己,口吻暧昧且放肆,仿佛别人家夫妻间的吵架。他抱怨说每次只要幻化,回头就得费力去找衣裤,赤条条的实在难以见人。男子的咒骂我早已司空见惯,但质疑的是靠得那么近为何他会没事。边上的奥莱莉正用奇怪的眼神打量我,就像怀疑我与他之间存在不正当关系,我只得将这一发现告知了她。
“有毒不是你说的吗?怎么反倒来问我?梦里见过它的人只有你,我只是通过描述外加观察,暂时假定它是猩劫罢了!”她一把将我扛上肩头,在纷纷坠落的焦木间左躲右闪,叫道:“你帮我看着点后面,别只顾着说话,让鲈形们趁机偷袭。”
说曹操曹操就到,角碉前苦战的人头马,见侧后门户大开,率领两只髅龙返身杀来,拉多克剃刀和礼貌者本护卫着队伍左翼,可一撞见它立即丧了胆,急忙朝着两个方向趋避。就这样,我俩被三头妖物缠上,与前方奔逃的人群拉下一大段距离。见髅龙们近在咫尺,我惊出一身冷汗,刚想抛掷雷鸟给它们一个当头彩,却又怎么都够不到背囊。
“你将我放下,这样够不到包!”我不断拍打着泅水之星,尖叫起来。哪知这个粗蠢娘们非但不照做,反倒一个高跳跃回三只老妖中央,这幕操作叫人看得云里雾里。
她想干嘛?难道是自认躲不开决意玉石俱焚么?可为何非得搭上我呢?刚想斥责,她一个脚步虚滑又朝着北馆方向狂奔,然后绕了个大迂回又折转原地。不仅是我,几只老妖也是不明就里,犹如老鹰捉小鸡紧随其后。
与此同时,天边传来阵阵嘶吼,这种声音很空灵,不是来自地面,而是来自空中!它的忽然出现令人群与鲈形们环顾四周,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一副骨架般的巨大骷髅,如鬼魅般出现在钟楼尖顶。其外形极其怪异,不论阴爪还是后肢都十分细长,尤其是脖颈,活像具长颈鹿骨架。此物浑身漆黑,矗立在落日下一动不动。
“我的妈呀!这是黑曼巴!”曾经的逆流幻日恐怖记忆再度浮现,倘若它只是恶魇产物,不至于叫人浑身战栗,而今闯进了现实中来,那种苦楚,任谁都不愿重历一遍。我拼命拍打奥莱莉催她快跑,叫道:“又有人来搅局了,被它盯上咱俩断无生路。”
“别害怕,这就是我之前说的,能让天赐之人信服的东西,翡翠之华派来的灰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