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给我闭嘴!”当发现马洛大有撒泼打滚的架势,我开始慌了,一个带血耳光抽将上去,然后与露西连扛带抱将他移往更深的黑暗尽头,一直挪到远处破墟只剩绿豆大小为止,才大汗淋漓地将他掷下。小妞怕他窜起逃跑,又解下缠在大腿上的钢丝,将他双手反剪。当做完这些,她得意洋洋地披上战利品,在边上来回踱步。
趁着这个间隙,我简略地将情况描述给他知道,然后问他为何藏在封墙内,天竺菊现今在哪这些问题?不过眼镜吃了几顿打,已不敢再轻信任何人,他只管点头摇头,满脸鄙夷的不愿配合。番茄秉性欺软怕硬,在自己可轻易拿捏的范围里,会显得特别凶残。当瞧见马洛死不开口,立即换了张脸,又抡着胳臂上前施暴。
“我拒绝回答是因搞不清状况,爬进图书馆前你还一口一个非杀冰虫不可,而今却与她抱团取暖,在明知我被她极尽羞辱之下,这却要让我如何信你?”眼镜忙扑到我脚下闪避,叫道:“我发过誓,舍去性命也要保护霍利斯曼的安全,不会带你俩去见她!”
“行了,有这句话就够了!你呀,真是不点不亮的蜡烛,非得被人逼急才肯吐点干货。我由始至终只想搞清她是否活着。”我忙喝阻露西停手,这才慢条斯理地替他解绑,又将烂熟于胸的那套魅术施展出来,一边抚着眼镜的乱发,一边将之搂在怀中轻柔安抚,叹道:“你为什么非将我想得那么坏呢?你自己也说过,我这张脸若是口吻好些,会显得可爱许多。天竺菊是我结义兄弟,我比谁都心焦。好了,没事了,跟我说说,你在这里干嘛?褂子哪来的?”
“我只是出来将血汤倒掉,顺便再找个地方打些清水回去,我不懂医,放着满屋器材和抗生素,愣是不知该怎么办。”靠在女性柔软的胸前,眼镜似乎又回到吕库古阴宅的当初,他合眼享受片刻温存,双手慢慢环抱住我的后背,忽然失声痛哭起来:“起先她还能走几步,栽倒后就昏过去了,我怕再遭上这个妖女残害,才背她钻进了集体宿舍。”
“集体宿舍?你是说这里?既然这样,事不宜迟,你不想说也必须说了,先带咱们过去确认清楚,回头再想其他办法。”我扶着眼镜起身时,无意中带到他的双手,迅即被染得鲜血淋漓,松弛的柳眉再度蹙紧。随后跟他回到最初的厮打处,果见得地上甩了个尿壶,黝黑的血渍中浸着许多医用棉,地上淌着一滩滩喷溅状的油腻。
“你想干嘛?难道想爬洞出去找药店老板么?”我正待开口发问,番茄快步追上,一把扭住我胳臂,问:“你又是怎么答应我的?咱们还是别管大姐的闲事,快走快走。”
“你错了,要确保你安全无虞,就必须去见天竺菊。我和她既是世界之子驱使的刑徒,也是暗世界的重要资产,联合军团在追不到我俩下落前,断断不会撤兵离去。所以露西,你给我听好了,若想活命,你必须得到天竺菊的谅解和背书,所以最好祈祷她现在是清醒的。”
既然小命操在别人手里,小妞哪怕再不情愿,也只得撇撇嘴跟在身后。眼镜在前缓步带路,不时回头打量她。我刚想呵斥别再拖拖拉拉,黑猫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脚下,它这里嗅嗅,那里闻闻,然后径直朝着某个方向而去,很快我摸到一扇板门,推开后拧亮头灯,绿色光斑将眼前一切照得亮如白昼。
恰如眼镜所说,这里是个供人居住的场所,眼前的屋企是个食物储备仓库,各种罐头,蜂蜜炼乳以及奶制品被人整整齐齐码在贴墙的架子上,并分别贴有标签。而在这间库室底部,横着一架钢制停尸床,有个脏兮兮的女人,昏昏沉沉躺在榻上。露西所说的另一件黏糊糊大衣,正覆在她赤裸的身上,大半呢料毛绒已被黑血浸透,正顺着她胳臂不断滴落。
在美国有许多的末日信奉者,例如鸳鸯馆老男人便是其中之一。他们总觉得人类灭世灾难随时会到来,在很久前便开始营建地底堡垒和储备仓库。每年定期采购定期更换食物,并做出各种规划,以期能在地堡过上几年与世隔绝的生活,可谓是一丝不苟。既然这是前邪教成员的宿舍,那么他们深居简出的个性也符合避世情怀,所以这栋宅子,多半是他们的庇护所。只是不知因何缘故,八八年冬季宅子被弃用,所有人迁居去了外省。
我推了天竺菊几把,试图唤醒她,可紫发妞已陷入深度昏迷,身子冰得形同死人。我小心翼翼地揭开大衣,拧亮头灯察看伤口,被稻草男孩捅穿的部位泛着白沫,一些细小蛆虫正在体内滚涌,往外不断推挤出青青白白的膏脂,刀伤已变得模糊。我同样不懂医,但明白一个道理,纵然刮刀没能结果她,但照此下去,过度失血最终会要了她的命。
“我想,多半是鹡鸰的第七颗珠子救了她的命,正因它一经挖出便立即填入大姐体内,所以珠子本身并未意识到易主,它依旧忠实地执行着保护主人的使命。而当遭遇石盘麒麟的刀刺,金钱宝便沿袭它的老一套,迅速在周边充入大量空气,形成厚实结囊,自身开始抽丝散形打算逃跑,可惜宿主并不是苍露鹡鸰,它替人挡刀后也就枯萎了。”番茄失神地望着她,喃喃自语道:“不过,这只是我的猜想,真正是什么情况,还得鹡鸰自己来验。”
“人你也见到了,现在咱们该怎么办?”眼镜搓着手,双腿不自然地原地打板子,问。
“既然这里有成套设备,我们开始分工,随后实施急救。”我掏出手机,抹去泪珠扮了个难看笑脸,对着镜头录制了二十秒视频,将它交到番茄手里,说:“此刻的药店老板理应是孤身一人,作为前老妖你比谁都谨慎,拿着它交给布雷德利,然后悄悄将人带来这里。”
番茄走后,我又将另一个重要使命布置给了眼镜,那就是去将威廉姆斯请进库室来。露西曾跟我提过,桃花在入教前曾干过五年左右的医护助理,有她在场能帮到男子很大的忙。当然,这些只是托词,我真正想做的,是在接洽其余莉莉丝前,先与这个具有重大发言权的军师达成契合,威廉姆斯性情成稳,且足智多谋,相对头脑简单的其他人,要冷静许多。
“我和妖女都离开了,那你自己呢?”老马挪到板门前,仍是一望三回头,迟疑得紧。
“想想当初咱们在吕库古阴宅,我最擅长干什么?当然是去重新配电和找发电机。大长老她们几只老妖在黑暗中如履平地,但普通人,例如你和我就显得尤为不便。这间库室的电路仍很规整,我打算先将这里弄得亮堂起来再说,去吧,注意安全。”
三言两语将人打发走后,我不敢懈怠,立即沿着线路去寻配电房。好在这个地方十分容易找,就在库室外几米处。拉开蛇状藤蔓往里去,便见得一台陶土红柴油发电机静静地搁在屋尾,揭开腹板去看,蓄电池,轴承带一切完好,就连线路也全都连着,只是油槽枯竭并长了孢芽。稍加清理干净,我又从库室找来油罐注满,几番拨弄挂上闸,整片地界亮堂了起来。
其实在之前手电光斑摇曳时,我已瞧见这是一条规整许多的走廊,比起澡堂子和烟窑那些山洞地貌,简直是一个天一个地,虽也是垂吊着藤蔓,和阴花怪草透墙而出,但遭植物荼毒的程度轻很多。这片地带就是两端十来间破屋,面积并不大,走道尽头是个往上去的楼梯,不过已被人锯断,扶栏上挂着冰柱般的水泥垢,向外散发着一股干燥剂的气味。
而再反观库室,物资一应俱全,我早已饿得双眼发花,忙起开一罐蘑菇罐头解馋,虽有些发苦发涩,但并不影响味觉。更难能可贵的是,角落里还有成罐装着的黑巧克力,停尸床边就有水台。取过一些,我架起无烟炉,美滋滋煮上一锅,然后端着马克杯回到床前。
“林锐,不要放弃,Krys并没有你猜想得那么惨,她现在很可能已回来了道场。你最终同她还是要回夏洛特的,与孩子一起找回曾经的生活。”我捧起她满是淤青的手臂,紧紧贴在脸颊上,低声哀叹:“其实,我也只剩半条命,离窜死不过咫尺之遥。虽然与番茄谈了许多,但我感觉这回她并没在撒谎,有关你我最困惑的稻草男孩行凶,也有了答案。”
我就这般絮絮叨叨,说了几分钟倦意袭上眼睑,不久便昏昏然起来,于是紧贴着她卧在边上,打算趁此良机小憩片刻。正游走在意识清醒却感觉不到手脚之际,耳边传来一声抱怨。
“真是岂有此理,我的生死命运属于自己,什么时候轮到别人来替我拿主意?就算注定走向灭亡,那又怎样?稻草男孩这是狗拿耗子,明面上显得自己很悲壮,其实是极度自私自利,这混蛋竟然把我当成了私人收藏。下次再遇上,我绝不留情,定要杀了它!”
“诶?刚才是你在说话么?”我惊觉回来,忙爬起身凑近她双唇去听,天竺菊依旧昏迷不醒,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发丝攀在颈上,随着呼吸微微颤动。就这副模样,怎可能开得了口?我感到索然无味,便又去打些咖啡提神,时间过了五分钟,派出去的俩人也该回来了。
“这里是个地狱!快跑!”我呆呆地注视着丝绸般的水柱滑落杯底,不时驱赶飞虫袭扰,背后又传来一声低吟:“它会以一种你根本想不到的方式结束。Alex,赶紧记起你是谁!”
这次我可以判明,这绝不是梦呓,因为屋里除了我就只有她,再没有第三个人。我忙窜到塌前,紧紧盯着紫发妞的脸蛋打量,她依旧还是昏睡不醒,就在我想要放弃时,她的声音再度响起,不是出自天竺菊的嘴,而是像阴风般来来去去回荡在头顶。
“跟着漆黑皮脂,大腹便便的生态瓶,蓝皮书本,可能还会瞧见树,神像碑林,瞥见空隙的月光,失败的人与物留在底片上,四十一秒的真相,它们全都来自同一个地方,艰难前行了一千年。这是无路可逃的冤瓶,否则全部人都会死去。”
“什么意思?难道说你被埋入了金钱宝后,无意间成了某种更高深老妖了么?可我也同样被填入珠子,为何什么反应都没有?”这些低吟最终像一阵风消逝在空气中,我追着它出了门来到过廊上,远远见得有条黑影在拱进狗洞,刚想挥手招呼,却见来人是个我从未见过的兵士,他身着一套四色防暴作训服,带着防毒面罩遮住面容,手持一把银光闪闪的大转盘怪枪,正站在道中央环顾四周。我不知其所谓何人?自不敢上前,便潜身往暗处遁去。
既然是在躲避,索性按适才听见的呢喃去找一下漆黑皮脂,紫发妞所指的含义,也许是指地上呈现喷溅状撒开的污垢。这些似血非血的东西到处都是,显得凌乱难辨,但最终都指向廊道尾端的断梯前。我蹑手蹑脚爬到跟前,伸手去推,只听得“喀嘭”一声,底屉房有活动的机括,推将进去居然别有洞天,这道暗门内,居然是个类似办公室般的地方,中央柱头上,赫然有个镶金的邪教标志,那就是图书馆内见到的树!
“诶?难道说这棵吃鼠王的树不是景观?而是他们的图腾?”随着逐步前行,更多标记出现在各种物品上,其中以一口倾泻满地碎纸的橱柜居多。在这堆垃圾中,有散架的书籍,也有没来得及烧毁的文件,还有撕烂的照片。我回忆着天竺菊的怪话去扒拉碎纸,终于在杯垫下发现写有文字的相片。翻开去看,是俩个极小的人像站在树林前,并相互分得很开。
而背面留字却写了一段莫名其妙的话:人偶无法替代你与她,我无时不刻地思念着过去。而我坚信,终有一天我们终将团聚。
“这是什么意思呢?”虽说飘渺的预言每一件都在发生,但我丝毫不明白紫发妞倒底要我看什么,以及记起什么来。就在我将照片纳入胸袋时,就感觉脑袋被人用枪指着,透过玻璃反光,正是适才爬洞进来的大兵,这家伙走路悄无声息,以至于站在背后我也感应不到。
“将钢叉扔掉,手保持在我的视线之内,慢慢转过身,让我确认你的脸。”大兵拿着一本黑帮偷拍的相片簿细细查阅,当辨清长相后,不由长吁一口气,放下了枪,说:“你就是九号,是吗?醉蝶花小姐,别害怕,我是被派来带你走的,雇主的名字叫古斯塔夫。”
“鸳鸯馆老男人?他仍没放弃我么?他现在在哪?”我心头一阵悸动,连番折腾我几乎快将他遗忘,启料他还是言出必行,偷偷派人来接应我。不过,所谓的佣军难道就只有他一人?这大兵此前从没见过,又是怎么混进来的?
“客户很有眼光啊,你果然是个绝世美女。这里只有我一个,其余人都藏身在树林里。我搞了套郁金香制服混在人群里,原打算趁乱接走你,谁知被座狼莫名其妙编入队伍一起去爬龙口。结果所有同行的大兵中途被歼,只有我一人得以生还。”
“那么,你是谁?我该怎么称呼?你怎么会知道自由宪兵部队的番号?”
“因为我也是自由宪兵的一员,只不过咱们的队伍叫白鲸,同样隶属门徒麾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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