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1 / 1)

粉绸 李九骏 886 字 3个月前

她这种装陌生人的话术把方丞气笑了,他从前对西门的宠溺不亚于刚才金先生对子女的那种溺爱,捧在手上怕摔,含在嘴里怕化,不论西门多么任性都没有给过一句重话,处处替她着想。

但现在他没法给面子了,他把手放在旗袍上轻轻摩挲,丝绸的滑腻漫过指腹,西门在他缓慢的动作中看出了不祥的意味,于是首鼠两端地想着如何抽身离去,正要告辞,方丞出声了——

“你打算把它当多少钱?”

看她愣怔,又重复一遍:“你嫌他们开价低,那么多少是你的心理价位?”

西门不知他想干什么,只能强压着内心的不安回答:“一百块。”

“呵!”方丞冷笑,随即扫视一眼当铺掌柜和伙计,说:“这件旗袍,前后一共花了一千六佰七拾九块现大洋外加三百金圆券!”

此言一出,当铺伙计的嘴巴惊的张开了。

而掌柜的则看出什么猫腻来,正好小学徒上来看茶,掌柜的亲自捧过,给方丞双手奉上,说:“方先生看来对此物了解甚多,我们见识短浅,还请您赐教一二!”

第18章 典当贰

方丞对那茶盅视若无睹,他娓娓道:“旁人看这件旗袍昂贵,或是因为每一粒纽子都是钻石做就,又或是因为这颈间的珍珠来自某郡主出嫁时所戴头冠上的南珠。而在它的前主人眼里,贵重的却不是这些。”

他不无感慨,说:“它的前主人是个落魄的年轻人,最初做这件旗袍的时候,即便是裁一块光秃秃的绸料都是奢侈的事情,一来钱难赚,二来心上人管账管的紧,为了偷偷攒钱做一件旗袍,年轻人每天出去办货只吃一块饼,每天睡不到三个钟头。”

当铺掌柜的附和:“委实不易。”

方丞说:“满腔心血,只为博心爱之人一悦,然而终于攒够钱裁到料子时,他却被对方抛弃了!后来,他一边寻找她的踪迹,一边继续完善这件旗袍,每谈成一笔生意,就要给这个旗袍添置一点东西, 那些钻石纽子,是从一位逃亡在成都的法国人手中买的,而这领口的一圈海棠,是一位民间阿婆绣的。梦里海棠花下语,醒来无觅处!即使是接到心上人的死讯后,他仍旧不甘心,日日把这件旗袍和自己的睡袍挂在一处,每当更衣,他就看到她……”

他看向西门音:“你现在,还要再抛弃这件旗袍吗?”

西门音的脸煞白,她了解方丞,旁人看他现在温文尔雅,但他其实已在失控边缘。她不能点燃那根引线。

说什么她抛弃了他。如果他一定要如此曲解,那么势必不会让她清静,美人如她,太明白有钱男人的膨胀与恶趣,她落魄后的这些年,经了多少老男人的油手,彻底看透了。什么政客银行家、士绅实业家,成功男人不论年轻时如何正人君子,年龄一大万花丛中过,全是色狼。

想想小关太太说方丞昨夜捧戏子的壮观,无疑他已经进入那些人的行列。

而他之所以有意纠缠自己,无非是好胜心作祟,他风度翩翩,在女人方面失手的情况少之又少,难咽当年那口恶气,现下腾出手,便开始想着把被她占到的上风扳回一局?

差不了,若她孑然无挂,定然不予理会,但眼下身负那件密事,不能受人关注,也便注定是个弱者,只能妥协,以柔克刚,去斩断这条节外生枝。

在当铺伙计的灼灼注目下,她拼命地让自己镇定下来,把粉绸塞进书袋,来时没塞,是怕里边的钢笔万一洇染了丝绸,此时想要妥协,就得给方丞一个信号。

她抬起头,说:“方先生,借一步说话。”

方丞有种一脚踏空般的难受,他的音音,那个任性刁蛮的小姑娘已经不在了,眼前是一个能屈能伸,随时能保持冷静的女人。越是这样,越是遥远,七年相思之苦还不够煎熬吗,她为何不能同自己一样放弃小节小怨,珍惜当下。

他们走出典当行,路人立刻注视过来,方丞鲜衣怒马、一看就是名利场的人物,西门朴素文静,一看就是寒门女子。

若不是西门太美,人们甚至都不往香艳的关系上去想,下意识地认为这可能是大老板和自己小孩的家庭教师谈正事,再不然是一位女会计。

西门很不自在,大庭广众之下不是谈话的好场合,方丞也意识到了,跟海东要了车钥匙,径直走向马路对面的一辆黑色道奇车,先为西门打开副驾座的车门候她上车,而后跨上驾驶位,自己驾车。

黑色道奇跟之前见过的车子不同,要不然西门来时也不会眼睁睁经过这辆车走进当铺。

方丞发动引擎前,把西服外套脱下。他是个世家子弟,仆佣环绕,从小被打理的衣服整洁,指甲剪得又圆又干净,后来跟西门在一起后,大少爷被调教出了自我动手能力,不论落魄与否,衣着都要干净齐整,一点褶皱都不许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