苍舒懒得去多管,讪笑着拿出书本,朝他招了招:“昨天的事情是昨天的事情,我不是那种斤斤计较的人。”
“对了。”她适当引入话题,“你上次说得那句话我不懂是什么意思,所以想来问问你。”
话语落下,男人的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那本书上。稍笑了笑,问:“夫人想问的,是斩破一切虚妄吗?”
他似乎已经有所预料,先前从他身上散发的开心情绪已然收回。
气氛一下子停滞。
苍舒假装没有察觉,捧着书坐到他身边,问:“对,我想问她斩破虚妄,是哪种意义的斩破?是她自己想明白吗?还是——”
话未继续往下说。
男人哼笑,从她手中抽出那本书,直接翻到了最后一页。然后他解释道:“夫人如果要这么认为也没错,但斩破虚妄,这不仅仅只是‘想明白’,她也要能做到。”
苍舒微微一怔,蹙眉看向男人,眼内有些迷茫:“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很简单。”
男人撑着脑袋,语气很淡:“想要破幻境,自然是斩杀自己的虚妄,也就是——”
“杀了你心中所有的念想。”
“……”
苍舒突然觉得头很疼,她眼前所有的一切皆在无意识颤抖。她喘不上气,甚至在张嘴时,都发现喉咙涩得说不出话。
他的声音还在继续,温柔又淡漠:“夫人也知道,幻境中的所有人,所有事物都是虚假的,所以若要破,就要先亲手杀了这些虚假的事物。”
“……”
“这很残忍。”
苍舒笑了下,问道:“就没有其它办法了?”
“没有了。”
男人叹口气,好似有着淡淡的疲倦。他与她对视,在朦胧中对视,然后他握住苍舒的手,愈发用力地紧握:“夫人,如果是你进入了幻境,你会如何抉择呢?”
这个问题她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若是她不清楚出幻境的方法,她会非常坚定地告诉他,她想出去。
可是现在,这四个字离她有些遥远。她无法做到…无法做到用挂着平安符的剑去杀了爱她的所有人。
她能想明白,但她无法自己亲手去斩断自己与这块地方…这个幻境有牵连的所有东西。
为什么要让她亲手打破呢?她已经想明白了啊…!她已经想明白这其中所有的东西了啊!
为什么一定要让她痛苦呢?就不能…就不能善待她一次吗?
“我不知道。”
苍舒闭上眼睛,感受着体内血液的流动、心脏所敲出的擂鼓。
“但我想有个家。”
她想拥有完美的家庭,她想成为家里最受宠的姑娘,她想回家时有家人相迎,她想受伤时有家人关心,她想名正言顺的拥有一块被父母所求来的平安符。
可是——
她从来没有。
苍舒睁开眼,将书收回,抱在怀里,很无奈地笑出了声。
下一秒,她的眼前出现一道透明的字——
[距离逃离幻境仅剩最后八小时,时间一旦过去,将再无逃离幻境的可能。]
真相真的明了了。
苍舒看着这一行熟悉的字,大段大段的记忆突然一窝蜂地冲进她的大脑。
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受人宠爱、张扬娇纵的大小姐;从此刻起,她不再是家庭美满,受众人爱戴的苍舒;从此刻起,她没有寓意着团圆美满的生辰。
她是冬日晚上,用脊背挡住木屋缺口,被寒风吹得瑟瑟发抖的小孩;她是从小以捡垃圾为生,被所有人当成扫把星,后被师父捡回去小姑娘;她是要与天斗,没有归属,从始至终都是一人的苍舒。
小主,
“对不起。”
苍舒将书撕成两半,扔进了一旁的火盆之中。
-
塔外。
“苍舒是不忍心了吗?她不是修得无情道吗?这是幻境,她有什么不好下手的?”有人撇嘴,“我还以为九十九层是什么稀奇玩意儿呢?原来就是这样!这让我进去,我保准想起来的那天就能完成!”
“是啊!这些都是虚假的,更何况我现实中有我自己的父母,这种假的会让我膈应…”
“是啊。”又有人笑着道,“感觉这九十九层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比我六十层都要简单!”
“你们不觉得奇怪吗?无情道对这些还能有犹豫?”
“那这个得问谢师兄了。”
黑塔下皆是一片调侃,听见有人这般说,众人纷纷转头看向站在最后沉默的谢良青。
他很奇怪。
或者说,如果刚开始他的情绪中还有着对那不知名男人的愤怒,那现在的他,平静的像一滩死水。
“谢师兄。”
终于有人弱弱出声。
谢良青起先未反应过来,好半晌,才转过头看向那人。
那人继续说:“谢师兄,苍师姐——”
“这跟你们有什么关系?”谢良青冷冷回答,语气毫不留情。
众人听闻这话,立马识趣地闭上嘴。
越见安在一旁挑眉,先前的嫉妒在谢良青反常的态度下逐渐趋于冷静。他好奇问:“这里面是有什么隐情吗。”
无人回应他。
周围的议论声更加大。
越见安越听越不耐烦,刚想出口喊声“安静”,便先一步听见谢良青的声音。
他是很平静地说出这句话的。
平静到越见安都不敢相信。
他道:“苍舒从小就没有父母。”
周围的声音在一刹那静下来,像是被摁了开关键。
广场上,谢良青还在继续:“当时我师父捡到她时,她蹲在垃圾堆前,浑身上下全是淤青。”
所以此刻,她才会如此纠结。
因为这是她未享受过的温暖,也是她从未奢求过的温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