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1 / 1)

这一日夜宿客栈,早起天明雪势不减。众人吃罢早点后,那雪竟愈下愈大,客栈外马蹄足印上,不多时都白茫茫隐没不见,人再往外头去,脚踏到地上竟踩不透积雪,连点泥迹都留不下。

行里的镖师郭放向外头打探了片刻,又带着一身寒气转回客栈中,向曾九道:“曾姑娘,雪下得大了,骑马不免僵冷,需不需要雇辆车坐?”

曾九身披狐狸毛大氅,手捧紫铜袖炉,闻声先不答话,和气笑问:“郭大哥,从这儿到你先头说的千朵莲花山,大概要走几日?”

郭放道:“咱们已到了长白山脉脚下,此去千山估摸也就半日路程。”又回过味来,“曾姑娘出关来,就是为了进山么?”

曾九施施然从窗边客桌处站起身来,道:“不错。承蒙一路照顾,我去见见百里镖头,今日便告辞了。”

郭放见她欲走,忙轻轻一拦,道:“且慢。曾姑娘,辽东不比他处,冬日里大雪纷飞,山里十分凶险。就算老参客也不会贸贸然进山去。不如先随镖队在城中落脚,咱们也好帮着寻个引路人,等好天气里再进山不迟。”

曾九闻言微微停步,向他侧首一望。郭放见她玉容微展,不由得移开目光,心下局促不敢多看,口中却仍关切道:“你孤身一人在外,还是小心周全些。在下多这一句嘴,还请不要见怪。”

曾九柔声道:“谢谢你。只是不必了,我心里有数。”说着向他微微一笑,便不再理会,绕过他去楼上与百里长青辞别。

百里长青又与年轻镖师不同。曾九颜色殊丽绝伦,少年人见了心猿意马、魂牵梦萦,也是常有的事。但他已到了知天命的年纪,走南闯北见惯了世面,心知这女孩儿必与白驼山主欧阳锋关系匪浅,故而曾九愈是貌美动人,他便愈是敬而远之。

此时听闻曾九打算,他只微微一愣,心中倏而猜想:“是了。这女孩胆敢孤身冒雪进山,身上必定有不俗的武艺,想来只是路上不曾显露罢了。”但因着欧阳锋的缘故,便亦如郭放一般好意劝说了一回,见曾九无动于衷,便沉吟道,“曾姑娘想必懂得武艺罢?镖行受人托付,保人平安,总得给欧阳庄主一个交代。”

曾九不由嫣然一笑:“您放心罢。我来就是为了进山瞧瞧,他都知道的,必不会在意。”

百里长青心中有了底,便点头道:“那好罢。稍待我派人帮你置办些进山须用的东西,还望小心珍重。”

两边儿这便分道扬镳。

曾九将狐毛斗篷一裹,独自迎风出了镇子,冒雪寻路往千朵莲花山去。

她钻惯了深山老林,在莽莽林海中也能如鱼得水;又因本就不会死,更是轻飘飘只束了一褡裢东西,免得山中行路累赘。

千朵莲花山不过是长白山脉的余脉,山脚下犹有村镇人烟,方便猎户参客补给买卖。也正因如此,近处浅山里头也没甚么好东西,有意要寻珍贵材料,还得钻到深山之中才行。

曾九愈往北进,寻到山村落脚便买些粮食补给,若走到幽深处迷了路,便自行在山中寻猎,或是掏松鼠窝偷干果儿,倒也对付了。如此月余,入眼只见高山连绵磅礴、雪壑幽深万丈,极目一眺皆是松林雪海,接天连日,人已钻进了山脉深处。

这一日她白日攀山,循缓坡执杖探路,半日后攀上顶来,只见林黑雪厚之外远远透出道道清澈明丽的日光,走近一看,脚下赫然正踏在崖头。

此处天渊突沉,风雪幽旷,白灿灿一轮冬日照耀当头,下俯断壁如巨斧劈凿,上仰瀑布似天河倒倾,曾九赞叹一声,却忽而发觉周遭万籁俱静,殊无水声,仔细一看,只见那大瀑布接连崖底潭水,竟都冻成了万丈寒冰。

这壮观奇景真是生平仅见,曾九不由驻足领略片刻,这才沿崖头往西去。崖边日光洒落,方能约莫眼下已是午后时分。若在林子里,老树枝叶蔽日,人行其中总觉察不出时辰,顶多知晓黑白朝暮。

又走半日下了崖头,太阳西沉下去,受巍峨山头一遮,天色便又暗淡下来。曾九趟雪四下一望,本已打算今日照旧睡雪窝,忽而望见幽暗浅林中似有一道灰蒙屋影,不由讶然心喜。匆匆入林寻去,果然见到一间孤零零的木屋。

这木屋整个用粗圆松木搭建,顶上覆盖着尺余厚的积雪,窗门凋敝不堪,仿佛久无人住,已经荒败。

曾九唤了一声,没听到屋中动静,便推开门一看,只见里面床柜俱全,只是灶凉炉冷,灰尘遍布。半陶缸水结成了浑浊冰坨,瓦罐里余有陈米,墙上除了弓箭刀斧、野兽皮毛和长了毛的肉干外,犹孤零零挂着一柄长剑。她将剑解下一看,只见鞘里寒光锋锐犹存,心中不由恍然,暗道:“如此荒僻深山,纵然清楚道路,想寻到人烟也得个几日功夫,寻常猎户也没本事在这里住下。墙上有剑,想必是某个剑客想不开,钻到老林子隐居当野人来了。他这许久不归,剑都没带走,多半是死外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