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1 / 1)

曾九望着他身影消失在花树林中,才缓缓松开刀柄,心中暗暗想:“我得早日在谷中布阵才是,不然偌大一个门派,任人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实在也不成体统。”经欧阳锋一打断,她心里存了事,悲痛之情反而稍稍缓解了一些,轻轻舒了口气,便又回身走向谷底。

洪七望见她神情,本想现身与她相见,却又忽而踟蹰,心道:“听他二人说话,这事她已知道了,不必我多嘴再提。眼下她心情显然极坏了,我何必再去打搅她?如今菜也吃了,人也看了,武功也教了,此间万事俱了,正到了该走的时候。”想到此处,胸中郁气反而舒缓,便下定决心,暗暗自语道,“何必特地辞别,有缘自能再见。曾姑娘,洪七走啦!”

他自树丛中闪出身来,眼见曾九背影隐没不见,便仰头喝了几口酒,兀自去了。

此后数月间,曾九潜心奇门之术,参照古阵残法,绘制了一幅繁复奇变的叁星谷阵图。因叁星谷地广,这阵法便自谷心向外辐射而建,数月之后,已勾连数片花林,将谷中精舍俱都笼罩在内。不比黄药师以奇珍异花入阵,颇得雅妙;她这阵图中的花草林木,俱是谷中经年累月培育的毒花毒树,而蝮蛇蝎虫隐没在斑斓叶影之间,比寻常阵法更暗藏凶险。

曾九心知自己素来以蛊毒辖制门下,保不齐来日有人也以性命利害来引诱药人叛变,故而派人修阵之时,从不将阵图示之以人,众人听命而行,这里搬块石头,那里种种花草,就算一条石径,也分作数十段之多,命不同人等分时分别铺设。如此一来,每个药人都只知道自己做了甚么,却不知道其中门道究竟,将来纵然有心接应敌人潜入,却也没这个本事。

照她来看,人总是会做错事,与其指望他自觉不犯错,不如让他没机会犯错。而人发现自己没机会犯错,自然也就老实了,这也当算是一种忠诚。

全谷大阵按部就班修建之际,曾九又专门绘了一幅精妙小阵,将自己的住处与丹房药庐布置周全。这里一花一草,一石一木,都是她亲手搬植,如此大阵又套小阵,足可保万无一失,她自忖就算黄药师亲至,一时半刻也休想破阵而去。而这一时半刻的功夫,足够叫她发觉恶客不请自来了。

于是恶客欧阳锋上门时,不免发觉谷中闭门谢客,而潜入谷中又为奇阵所阻,如此几日被拒之门外,他心高气傲,不免气炸了肺,那日在谷口遥望着林中精舍,振声怒啸道:“曾九!你再不出来,我就将你这破花烂树都烧了!”

这长啸声惊起飞鸟无数,在谷中来回鼓荡不休。曾九身在药庐读书配药,见他如此跋扈,便走出门去,亦叉腰高喝道:“姓欧阳的,你敢烧我一根草,我就杀你白驼山一个人!你就是把我这山谷烧成一片白地,我也绝不再见你!永远也不见!”

欧阳锋直气得五内俱焚,哈哈大笑道:“好啊!咱们从今往后,一刀两断,永不相见!”

曾九只听回声连绵不绝,谷底尽是不休不止的“一刀两断,永不相见”,正张口想说句甚么,天地之间蓦地响起了叮铃一丝细响。

这细响轻微的几乎不可分辨,却又清晰之际的响彻人心,曾九猛地呆住:“是金铃响了么?”可再一分辨,又发觉识海中并无异象,金铃不动,星图也不动。

非独她一人如此,已拂袖离开谷口的欧阳锋也忽而驻足,恍惚间觉得仿佛听到了铃声。但再欲仔细去听,又觉得周遭除却鸟鸣风响,只是一片寂静。他勒住缰绳,向脚边的仆人一望,问道:“你听见铃声了没有?”话一出口,他便又觉得白问,这几人武功稀松,铃声如此细微,他们未必能听得到。

可那仆人与身边人面面相觑片刻,却道:“回山主,属下听到了。”

欧阳锋微微一怔,目光一转,身畔仆人瞧见他垂询之意,俱都纷纷说听到了。可是旷漠莽莽,山林寂静,又哪来的铃声?

那一声金铃就如同昙花一现,从此再没响起过。

而欧阳锋也谨守誓言,再没有踏足叁星谷一回。

往后数年,曾九因情伤颇深,干脆避谷不出,又将所有侍女赶出小阵之外,离群寡居,每日只与虫草花蛇、医书毒经为伴,毒术本领倒精进愈深,识海中金铃震颤愈紧,仿佛下一刻便要叮铃作响。及至全真教主王重阳派人向曾九送帖,邀请她往华山论剑,她思忖半晌,却没有去。原因倒也简单,她与人争武功天下第一,对实现小楼要求毫无好处。

若真赢了,那她武功上的成就,反倒会压住毒功上的光采。而若输了,面子丢掉难看不说,且又有损威名。人家不会记得她毒术高超,只会记得她本领不济,叫旁人给打败了。倒不如继续保持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风格,毕竟没去便不算输。如此一来,她的毒术即可继续威震江湖,而旁人提起她,也只会遐思如果当年毒姥与众人华山论剑,不知武功能排第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