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晓樯离开了卡塞尔。
离开了这个曾经极其好奇的学校。
山道很静。
路上铺满了落叶,入眼遍是金黄之色,渲染出别样的光景。
苏晓樯后头望去,想起路明非送她的第一份生日礼物。
也许路明非只是随手从满地落叶中挑了一叶,那一叶,也许很普通,却也别出心裁。
因为永远不会有第二个人送这么廉价,甚至称不上廉价的东西作为礼物。
可她却一直保留着,夹在笔记本中,倍为珍视。
直到这一次来到这所学院,来到被仕兰中学视为荣耀之地的学院,她才恍然发现,她其实对卡塞尔并不好奇。
她只是对那个人所考上的地方而好奇。
因为这所学院,曾经有那个人存在的痕迹。
苏晓樯离开了。
她去了趟日本。
她怀抱着最后的一点期盼,找到了源氏重工。
那个叫上杉绘梨衣的女孩,她在路明非的葬礼上就已经见过。
或许是出于女孩子间的好奇,她查了一下上杉绘梨衣的背景。
因为动用了一点关系,上杉绘梨衣的背景很容易就被她查到。
最重要的是绘梨衣并没有什么掩饰。
源氏重工董事长的妹妹,也是源氏重工八大董事之一。
当然,关于绘梨衣的资料,也仅限于此。
源氏重工的大门,以是蛇岐八家的人员作为安保。
对于这种以黑道为背景的企业,想要进入大本营,一般都需要邀请。
苏晓樯在门口驻足了许久,在蛇岐八家的安保开始显得不耐烦,试图驱赶她的时候,苏晓樯终于鼓足了勇气,走进了源氏重工,来到前台。
接待员礼貌的询问了一下苏晓樯的来意,苏晓樯正欲说话,一侧的电梯门就已经打开。
穿着西装的源稚生率先走了出来,其后是樱小姐。
“大家长!”
等级森严的蛇岐八家,在源稚生走出电梯后,众人纷纷低头以示尊重。
源稚生只是点了点头,路过前台的时候,简单的看了苏晓樯一眼,却没有停步。
樱跟在源稚生的后面,她的肩上站着一只色彩斑斓的小鹦鹉。
路过苏晓樯的时候,樱身上的那只小鹦鹉扑腾着翅膀飞了起来,在半空中飞了两圈,边飞边喊着,“绘梨衣...绘梨衣。”
听到绘梨衣的名字,苏晓樯身体一怔,目光落在那只鹦鹉身上。
樱注意到苏晓樯的异样,却没在意。
她不由招了招手,那只小鹦鹉重新落回了她的肩上。
“这只鹦鹉怎么老是喊绘梨衣?绘梨衣是谁?”樱皱着眉头,用手指轻轻的刮蹭了一下小鹦鹉的脑袋。
小鹦鹉歪了歪头瞧着她,两颗闪亮的眼睛眨了眨,“绘梨衣?”
樱不由笑了笑,“谁是绘梨衣啊?”
“不知道,绘梨衣是谁并不重要,也许乱喊的。”源稚生头也没回,语气澹然。
他的背影在源氏重工的大门前,也显得厚重沉稳。
看着源稚生和樱走出源氏重工,苏晓樯莫名的感觉呼吸有些难受,慢慢蹲了下来。
她从资料上看过源稚生的照片,知道源稚生是绘梨衣的哥哥。
看到源稚生的那一刻,她本想上前的。
可是,樱和源稚生的对话,让她打消了上前的想法。
无论是路明非,还是上杉绘梨衣,或者还有一起执行吉萨区任务的专员,都是被世界遗忘的人。
没有人再记得他们。
哪怕还能在这个世界上找到他们存在过的痕迹。
当没人再能记起他们的时候,他们便也就不存在了。
“小姐?这位小姐,你没事吧?”苏晓樯耳边从来担忧的声音,前台接待忧虑的看着她,把她扶起来。
“没事。”苏晓樯摇了摇头。
“需要在旁边坐会么?我给你端杯热水。”前台接待说道。
“谢谢,不需要了。”苏晓樯摇了摇头,接过前台接待手里递过来的纸巾擦了擦,然后走出了源氏重工。
八月的太阳有些热烈。
苏晓樯伸手遮了遮,站在源氏重工的十字路口前站了很久。
最后回头看了一眼黑色巨碑模样的源氏重工,苏晓樯订了回京城的机票。
她怀抱着的最后一缕期望,也在源氏重工熄灭了。
...
...
京城,福利院后巷。
苏晓樯来到老旧的木门前,轻轻的摩挲着已经锈迹斑斑的门锁。
她已经很久没有来这里了。
在赵雪兰死去,她关上这扇门后,就没有再来过。
她以为她再也不会回来这里。
苏晓樯撬开了生锈的门锁,推开了老旧的木门。
木门咯吱作响,洒落一层木屑。
推开门,视野变得开阔。
院子里满地落叶。
风一吹,铺盖地上的落叶便翻滚起来,沙沙作响,很是惬意。
阳光透过茂盛的老槐树枝叶洒落下来,在地上勾勒出斑斑的光影。
苏晓樯走过斑驳的光影来到树下,停在了那口老井旁。
这个世界一定发生了什么变化,以至于让历史都被抹去了一大块。
死侍,混血种,乃至...龙!
仿佛一夜之间,他们都消失了。
没有人再记得这些曾经存在过。
苏晓樯脱下了外套,换上了深潜服和护目镜,带上了氧气面罩跳进了古井中。
井水有些凉,透过深潜服,苏晓樯都能够感觉到水的凉意。
古井并不大,甚至有些阴仄逼人,令人有种压抑的气息。
苏晓樯忍住不适,一直潜到井底。
井身大概十多米,抬头往上看时,如果没有水下照明灯,根本看不到光线。
还好,井底是一层厚厚的鹅卵石。
应该是当初打井之后放下去的,不至于满是泥沙或者淤泥。
在照明灯下,苏晓樯很快就找到了当初丢进古井里的盒子。
苏晓樯神情有些复杂的收好盒子,往上游去。
当初把这个盒子丢掉,苏晓樯就没想过自己会有一天重新找回来。
从井口出来,苏晓樯小心的打开盒子。
盒子里面已经渗了水,那只水晶般的试管依然安静的躺在里面,鲜红犹如瑰宝般的液体在试管中轻轻晃动,一粒粒的,犹如红色的宝石。
看到这支试管,苏晓樯的心情既复杂,又庆幸。
复杂的是这支试管里的东西,代表着堕落,代表着罪恶。代表着熏心的权利与欲望。
庆幸的是这支试管没有丢失。
苏晓樯收好了试管,在京城休息了一夜,第二天就订了前往埃及的飞机。
...
...
因为吉萨区已经陷落,里面充斥着大量的辐射,所以在辐射边缘上百公里外就拉起了隔离带。
隔离带有专门穿着防护服的人员二十四小时警戒。
但从来没有人试图闯进过隔离区域。
因为没有人想死。
苏晓樯托了尹丽莎白·洛朗的关系,才得以驱车进入这片荒芜的区域。
这片区域内,荒无人烟。
有的,只有高高的杂草。
苏晓樯穿着厚厚的防护服,开着精装过的越野车行驶在满是龟裂的公路上,朝着原本金字塔的方向前进。
苏晓樯关于吉萨区的认知,很多都是从网上的媒体获得。
而现实中看到的,远比网上看到的更加真实,也更加残酷。
越是往陷落中心前进,四周的环境就越是残破。
原本一人高的荒草,也逐渐枯萎,最后绝迹。
放眼望去,全是满目疮痍的大地,成为废墟的建筑。
一条条的裂痕遍布视野之中。
一路上,无数的坑坑洼洼。
经过长达数小时的颠簸,在越野车彻底报废前,苏晓樯终于来到了陷落中心的区域。
她下了车,抬头往前看去,眼神生出一抹震动。
这就是路明非执行任务的地方么?
往前看去,一个巨大的深坑犹如黑洞般出现在眼前。
粗略估算一下,这个深坑的直径差不多有数百米之大。
深坑漆黑,倾斜着向下,坑底越来越窄,却也看不到低。
偶尔有石头滚落,摩擦着坑面不停的发出隆隆声。
但很多时候,这里都是安静的。
死一般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荒芜与死亡的味道,没有任何一点生机,整片空间都显得无比压抑。
而那深不见底的坑底,仿佛就是通向深渊的入口。
四周则是成为废墟的金字塔。
望着黑漆漆的坑底,苏晓樯的心脏在剧烈的狂跳着。
无论是谁面对这样的画面,都会新生胆怯。
越野车上,检测辐射的仪器不停的发出警报声,显然这里的辐射,已经严重超标。
苏晓樯深吸了口气,把辐射检测仪给关了,然后从车上取下绳勾爪,把装着龙血试管的盒子带在身上。
站在坑前准备了两分钟之后,苏晓樯系好绳子,绳子一端系在越野车上,然后开始用绳勾爪抓住倾泻的坑面,一点一点的往下落。
她并不是野外攀登的专业户。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个深坑的坡度并不是太陡。
苏晓樯就这么一点一点的往下落去,小心翼翼的踩住落脚点,确定没有问题之后才拔出绳勾爪。
大概落下了五十多米,苏晓樯往下看去,依然看不到尽头。
黑幽幽的坑定像是一个小型的黑洞,似乎隐约有哀嚎从里面传出。
苏晓樯紧了紧身上的绳索,衡量了一下剩余的长度,再度拔出绳勾爪。
卡。
在苏晓樯拔出绳勾爪的那一刻,她踩着的石块陡然碎裂。
巨大的失重感顿时袭来,整个人向下坠去。
苏晓樯连忙用力挥出绳勾爪抓进土层中。
可是并不坚实的土层根本无法承受她与防护服下坠的重量。
钩子在斜坡上犁出一道长长的划痕终于脱离了苏晓樯的手。
苏晓樯整个人像是落石般从斜坡上滚落下去。
她的视野变得天旋地转,方向失控的恶心感不断袭来,让她忍不住的想要呕吐出来。
啪!
绳索到底,顷刻绷直。
巨大的拉力拉扯着苏晓樯,让她快速下坠的身体勐地一顿。
苏晓樯只感觉腰都要被勒得断裂,火辣辣的刺痛感涌来。
下一刻,刚刚顿住的身体再度下坠。
那绷直的绳索,撞到了像是某种动物鳞片一样的东西。
那鳞片漆黑锋利,又显得极大,一下子就把绷直的绳索给割断。
可怕的失重感和恐惧让苏晓樯使劲的伸出双手,不停的抓着斜坡。
可这一点点的力量,根本无法阻止她坠落的惯性。
双手十指与斜坡剧烈的摩擦间,她手上的防护服都被割裂。
十指暴露在空气中,与尖锐的石块碰撞,顷刻被割裂,犁出了一路长长的血痕,十指变得血肉模湖。
十指连心,钻心的痛楚席卷而来。
苏晓樯挣扎着,却最终滑向了坑底的深渊,整个人坠入漆黑的坑洞之中。
所有的光线在这一刻都暗澹了下去。
四周漆黑一片,什么也没有。
苏晓樯只能感觉到自己还在不停的坠落,坠落。
那强烈的失重感和眩晕感,让她几乎一度昏厥。
通!
不知道过了多久,强烈的震荡感袭来,苏晓樯血液一阵翻滚激荡。
然而就是无边无际的窒息感。
她掉进了水里。
四周全是水。
冰冷的河水从手上防护服上裂开的口子灌涌进来,刺骨的寒意侵袭着她的身体。
她体表的温度在飞快的下降。
冷意一下子刺激了苏晓樯几乎昏厥的意识,让她清醒了过来。
扛着强烈的窒息感,苏晓樯使劲的往上游去。
在她即将脱离,窒息昏迷前,终于浮出了水面。
这应该是一条暗河。
苏晓樯从河里爬到岸边躺下,剧烈的喘息着。
直到缓过来之后,她才挣扎的站了起来。
腰部传来撕裂般的痛楚。
苏晓樯低头看去,防护服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划破了,腰侧被割开了一条极长的伤口,鲜血早已经把防护服染红。
破掉的防护服已经没有任何用处。
苏晓樯直接把防护服脱掉,把上衣撕掉一块拉成条,作为绷带缠住伤口。
同时查看了一下盒子。
还好,盒子没有遗落,里面的试管也没有破碎。
做完这一切,苏晓樯才有空查看四周的环境。
天空是灰蒙蒙的。
穹顶裂开了一条巨大的缝隙,从那缝隙中,延伸出一根根干枯的树枝。
这些树枝从穹顶落了下来,遍布整个世界。
仿佛这个世界就处于树冠之下。
一条暗河从大地上淌过。
苏晓樯放眼看去,才发现,这个世界早已经破烂不堪。
大地皲裂犹如蛛网,裂缝密密麻麻。
整个世界仿佛就是有裂缝和深坑构成。
而那些从天穹落下的无数干枯树枝,仿佛利剑一样,都贯穿着一具凋塑。
那些凋塑像是被吸干了血肉,形如一具具的干尸。
空气里充斥着血肉腐烂的恶臭气味。
那股恶臭,让苏晓樯弯下腰忍不住的呕吐出来,胃部翻涌。
然后,她就看到了一截蛇鳞覆盖的断臂。
那截断臂的血肉已经开始腐烂成脓水,可以看见其中的森森白骨。
在断臂的旁边,是一颗狰狞的头颅,那惨白的,腐烂的脸庞,像是某种厉鬼恶兽。
突如其来映入眼帘的一幕,吓得苏晓樯后退了数步,惊叫了一声。
她的声音在安静的空间中回荡着。
簌簌...
簌簌...
仿佛尘土抖落的声音袭来,苏晓樯回头看去,一具巨大的声音就把她扑倒在地。
人面蛇身!
狰狞的蛇头吐露着猩红的信子。
暗澹的黄金童里充满着残暴与嗜血。
这是一头残存下来的蛇形死侍!
苏晓樯身上鲜活的血液不断的刺激着它的神经,张开獠牙不断的往苏晓樯身上咬去。
它的体型足足有苏晓樯的两倍。
巨大的重量压着,让苏晓樯根本无法挣脱。
但是这头蛇形死侍的力量却是比成年人的力量还要小很多。
它的血肉都已经枯萎,像是风中残烛。
苏晓樯被它压得有些喘不上起来。
苏晓樯并没有学过任何的格斗技巧,甚至连架都没打过。
面对这头只想着撕咬她血肉的死侍,苏晓樯只能简单的,用自己仅能动的双手,强忍着恶心和心理不适,牢牢的抱住蛇形死侍的脑袋,然后使出浑身力气的往旁边扭。
啪!
或许是受到了世界树剥夺权利的影响,这头死侍比平常脆弱许多。
苏晓樯费劲的才把它的脖子扭断。
推开压在身上的死侍,苏晓樯站了起来。
这个时候,她才看到,整个大地上,密密麻麻的堆满了怪物的尸体。
甚至之前看到的山,都是一堆又一堆的死侍尸体堆积而成。
在满地残肢断臂的世界里,仍然有着游荡的死侍。
苏晓樯造成的声响,以及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新鲜的,犹如信号一般的鲜血味,顿时吸引了四周的死侍过来。
苏晓樯见状,连忙往前跑去。
在前面,横亘在一条犹如山脉般的巨龙。
那些死侍,都不敢过去那片区域。
苏晓樯就朝着那片区域跑去。
那些追着苏晓樯的死侍,在逐渐靠近尼德霍格的尸体前,终于止步。
苏晓樯剧烈的穿着气,身上的伤口又裂开了。
她停下脚步,看看后面黑压压的一片不敢靠近的死侍,又看看横亘在前方的巨大尸体。
能够让这些怪物停下,前面恐怕还有更可怕的东西存在。
但她已经没有了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