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3章 可悔(2 / 2)

灯花笑 千山茶客 2787 字 4个月前

苗良方皱眉:“你在说什么?”

他笑起来:“别做梦了!你帮我,不过是为了成全你惺惺作态的英雄梦,你根本不曾想过我的处境,你只在意你自己,只想自己出风头!”

只因来送饭的狱卒“无意”与他说了一句话。

此话一出,狱中陡然安静。

他重要的东西在别人手中捏着,便只能束手就擒。

他拄着拐杖,慢慢顺着人流走着。

年轻的、刚直的副院使义正言辞拒绝了颜妃的拉拢,对方便把这气出到了苗良方的好友崔岷身上。

手下拐杖在安静牢狱中响声清脆,苗良方拄着杖,慢慢地、一瘸一拐地往前走去,在一间牢房前停了下来。

外头的狱卒走了进来,摇了摇铜铃,示意探视时辰已毕。苗良方扶着拐杖站起身来。

他颤巍巍地伸手拿过信函。

众人说着,转头看向仁心医馆。

崔岷苦笑起来。

崔岷冷笑,“这可是颜妃娘娘亲口告诉我的。”

“尝什么尝!”

“当年我便说过,我不想春试,不想进医官院。我只想平平淡淡普普通通的过日子,是你非要我拉着参加春试,进了那个鬼地方。”

“你拿他做朋友,他却看不起你,难道不觉得可悲?”

高位上的女子漫不经心任由宫女染着丹蔻,将一封信函扔到他脸上,“他马上要当院使了,可连副院使的职位也不愿举荐你一回。”

狱中墙壁挂着的火把昏暗,冰冷没有半丝温度,在崔岷眼中摇晃着,刺得他眼睛也生出些痛楚。

苗良方怒道:“你怎么会这么想?”

崔岷看向牢狱外的人。

崔岷一顿。

待他走后,空荡荡的牢房里,再无一丝人迹。

他知晓一切,陆曈问他可还要见崔岷一面,将来或许再也见不着了,苗良方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来了。

只因太师府找到了更好的替代。

门口李子树下,小伙计正拿扫帚清扫地上落叶,见他回来,忙招呼道:“苗叔回来得正好,银筝姐姐买了葡萄,井水镇过甜得不得了,赶紧尝尝——”

他往前走了两步,忽地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只背对栅牢开口:“阿岷,走到如今这个地步,你可曾后悔过?”

像是完成了一件半生追索的大事,接下来不知何去何从,生活的意义又在何处。苗良方怅然若失,不觉已走到西街。

崔岷低下头:“如今你冤屈既洗,绕了这么大个圈子,今后打算如何?回医官院做你的院使?”

崔岷一顿。

宋嫂吐出一把瓜子皮:“说来,那个被陷害的医官姓苗,和咱们街上老苗还同姓嘞,都是行医的,不知道以前认不认识,没准儿是远亲?”

“阿岷”二字一出,崔岷愣了一下。

崔岷轻叹:“你空有医术,却根本不懂利用。《苗氏良方在你手中没有价值,它真正的价值不是造福天下,一个人对天下的福祉再大又能大到哪里去?它真正的价值,是可以换来富贵和前程,抛弃那些无用的清名,让人当人上人,过上好日子。”

“这才是《苗氏良方存在的真正意义。”

这些年,他已做到了院使,比苗良方还要高的位置。也娶妻生子,购置宅邸,书房比少时做工的整个药铺都还华丽宽敞。

“那些年,我替你挡下多少明枪暗箭,如果没有我,你早就被人整死了!”

不知崔岷最后可有没有后悔?

可惜也没有改正的机会了。

“我为何不这么想?如果你有半分念及我,当初副院使之职,就不会推举别人了!”

被西街众人谈及的苗良方,此刻正站在盛京牢狱前。

他讽刺地笑一声:“看来这位置注定是你的,别人抢也抢不走。”

只是当年,他在牢狱内,自己在牢狱外,十年弹指而过,到最后二人位置颠倒,仍走到如今结局。

过去之事再探讨已无意义,十年间错过的东西不会再回来,可他还是决定再见崔岷一面,因为他还有不明白之处,想向崔岷问个明白。

“你是天才,你是了不起的天才,你大可以在太后面前大出风头,得宫中贵人喜爱。权贵忌惮太后的势力,医官院那么多医官对你不满,你可以置之不理,他们不敢动你,却敢动我。”

“崔岷,我与你一同在药铺做伙计,一同参加春试,又一同进入医官院。过去种种,我苗良方自问没有一处对不住你,你为何如此对我?”

说到底,当初也的确是他拉着崔岷春试,从而改变了对方的一生。

想要认真惩处一个人时,罪名总是很多。

“所以?”崔岷打断他的话:“你想说什么?我医术平庸,比不上你这样的天才。进医官院后不能像你一样开出新方,讨太后欢心,也不能在吏目考核中成绩亮眼,所以在你‘公正’的主持下,连举荐的名册也登不上。”

“什么?”

苗良方静静看着他。

如今大仇得报,始作俑者已下牢狱,真相水落石出,他却并无想象中的半丝欣喜。

“银筝姑娘,”葛裁缝问,“你家老苗今儿怎么不在?”

缩在角落里的人将手埋进掌心,一动不动。

他汲汲营营爬至高处,也不过是戚家的一条狗,呼来召去,随时可弃。

明亮日光落在人身上,从黑暗到明亮一时无所适从,刺得苗良方微微眯起眼睛。

久久、久久后,从掌心里,发出一声轻微的饮泣。

……

往来皆是达官显贵,他几乎都已忘记自己来自何处,过去的苦日子。直到现在——

他知道苗良方即将要升任院使了,也曾真心实意地祝贺过,心中暗暗期待着,苗良方成了院使,副院使之位空缺,以自己与苗良方的交情,或许这位置会落到自己身上。

苗良方问他:“那你现在,做到人上人了吗?”

今日一见,将来应当也不会再见。这长达数十年的恩怨,终于尘埃落定。

他等了片刻,并无人回应,于是轻轻叹息一声,拄着拐杖一瘸一拐地离开了。

悔悟是去病之药,然以改之为贵。

然而真相是,那封举荐信里,推举的是另几位颇有背景的医官,他的名字并不在其列。

崔岷讽刺地笑起来。

“苗良方,你明明可以帮我,多一步,就可以让我过得更好,但你没有。”

“是我。”

崔岷仰起头,布满伤痕的脸上神情刻薄,“还未恭喜你,布了这么久的局,总算得偿所愿,如今看我落到如此地步,可算满意了。”

谁不想往上爬,谁不想做人上人,世上哪儿来那么多天才,他也曾日日苦背吏目医书,到最后也仅仅只是位于人后——医官院那些自小在太医局进学的医官使,他根本比不上。书上写:昏与庸,可限可不可限也;不自限其昏与庸,而力学不倦者,自力者也。

崔岷反倒放松了下来。

空旷牢狱里,沙哑的声音在四面回荡,拉出古怪的回音。

那时候颜妃刚进宫,后宫几个妃子明争暗斗,苗良方作为盛极一时的副院使,自然成了颜妃拉拢的对象。

牢房的角落里,蜷缩着一个人。

银筝对他使了个眼色,示意天热东家心情也不太好。苗良方站在原地,不知为何,方才怅然不知不觉烟消云散,胸腔空落落的地方像是不绝被什么填满,陡然踏实下来。

他把拐杖在地上一顿,在这一片鸡飞狗跳的忙碌里一瘸一拐走进药铺,嘴上应和道。

“吵什么,就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