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丘是谁?
当下邳一夜陷落,县城三万男丁从贼,跟随周丘一路北上的消息传到长安,这个问题,便困扰着长安城内的每一个人。
——周丘是谁?
没听说过吴王账下,还有这么一号人物?
不几日的功夫,坊间的家们,便已经为周丘杜撰出了一整套家世背景。
什么师从留侯张良啊~
什么得了鬼谷子秘传啊~
又或是在吴地,捡到了范蠡留下的兵书之类——各种说法都有,还一个比一个离谱。
但对于周丘这个意外,长安朝堂却并没有太过关注。
不是周丘的‘壮举’不值得关注,而是相较于周丘,长安朝堂的注意力,更多还是集中在了吴王刘濞麾下的吴楚联军主力上。
天子启新元二年,秋八月十六,吴楚联军近四十万兵马,自楚都彭城开拔!
沿途逢城必攻、攻城必下,凡城中男丁,皆或编入叛军为卒、或被用作运粮民夫。
短短十五日,楚都彭城到梁都睢阳的路上,吴王刘濞麾下的叛军主力,已是连下数十城!
这半日一城,甚至是一日三五城的攻略速度,无疑是让长安坊间大跌眼镜之余,也让长安朝堂,着实丢人丢大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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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央宫,宣室殿。
朝中百官贵戚皆在,此刻却无不羞愤的低着头,人均一副‘没脸见人’的模样。
时隔近一年多,再次出现在朝仪之上的丞相申屠嘉,更是默然取下头顶上的冠帽,双手捧着,就势朝着上首御榻叩下首。
而在御榻之上,天子启阴郁的面容之上,更隐藏着无尽的怒火……
“谁人能告诉朕:这周丘,究竟是谁?”
“唵?”
“一个不受重用的门客——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士,单凭一枚符节,便诈开了下邳城门不说,还那般轻而易举的设计杀死了下邳令!”
“我汉家的郡县主官,都是如此容易哄骗的酒囊饭袋吗!!!”
···
“进了下邳,杀了下邳令,倒也就罢了。”
“——这周丘何德何能,能在下邳一县之地,便拉起三万兵马?”
“下邳如此,其他的地方呢?”
“周丘一介文士,单枪匹马,便自下邳得了足足三万兵马;”
“再带着这三万兵马继续北上,又是否能从其他的地方,再得到源源不断的兵马???”
啪!
“我汉家的关东,何时烂到了如此地步!!!”
气急之下,天子启手中竹简也应身飞出,不偏不倚落在了朝班首位,正跪地俯首,脱帽谢罪的丞相申屠嘉身前。
“下邳三万,良成三万,司吾三万,武原三万;”
“待引军北上至城阳国,他周丘,难道便能有十数万兵马了吗?”
“如果当真如此,那刘濞老贼的账下,是否还有张丘、李丘之流,也都能在我汉家的关东,随意拉起好几路十数万人的兵马?”
说到最后,天子启的语调已经是压了下去。
但此刻聚集在宣室殿内的人,没有谁不清楚:相较于歇斯底里的咆哮,恰恰是这般沉下去的语调,才更能说明天子启的怒火,愈发临近彻底迸发的边缘。
天子启,显然是在等丞相申屠嘉,就‘关东地方糜烂’一事给出交代。
而对此,老丞相申屠嘉,却是有苦难言……
“臣,执宰汉祚,佐陛下以治天下,竟使关东地方郡县糜烂至斯……”
“臣,死罪……”
先摆正态度,将黑锅背起来——反正申屠嘉也习惯了。
待天子启又一阵吹胡子瞪眼,再接连发出几声冷哼,好不容易将怒火平息下去些,申屠嘉才缓缓直起身,仍旧双手捧着冠帽。
嘴上却说道:“下邳,是隶属于楚国的县。”
“在楚王刘戊举兵谋反时,下邳能紧闭城门,不与从贼,其实已经算得上是忠臣了。”
“至于那周丘,之所以能诈开下邳的城门、能设计杀死下邳令,却并非是周丘多么有智谋,又或是下邳令多么愚蠢。”
“——周丘进入下邳、召见下邳令,都是靠着一枚吴王刘濞赐下的、出自长安朝堂的符节。”
“以‘长安使者’的身份诈开下邳,召见、杀死下邳令,纵是那下邳令太过于不小心,也实属情有可原……”
语气夹杂着羞愧的一番辩解,却引得天子启眉角又是一挑。
“怎么?”
“此事难不成,还能怪到朕的头上?”
“是朕不该给他刘濞老贼——给前往吴地送诏书的使者,赐下天子的符、节?”
见天子启才刚压下去的脾气又‘腾’的一下被点燃,申屠嘉只赶忙继续往下说道:“请陛下,稍息雷霆之怒。”
“且容臣慢慢道来……”
几句话的功夫,老丞相便已经有些喘不过来气,也不知是身体原因,还是被殿内这沉闷的风压,压的都喘不过来气了。
颇有些凄然的请求,终得到天子启一个冷哼作为回复,申屠嘉又调整了好一会儿,才总算是将鼻息捋顺。
深吸一口气,方再度直起上半身,语调低沉道:“下邳被周丘侥幸得手,剩下的几个县,必定会有所防备。”
“就算最终仍旧不敌周丘,以致兵败、城破,当也不会再发生某个无名之辈单枪匹马,便可得一县数万兵丁的事。”
“——甚至再退一步:哪怕周丘果真一路坦途,尽得下邳周遭数县之兵,其兵峰所指,也终归是已经乱作一团的齐地。”
“我长安朝堂眼下,恐怕还是应当把注意力,放在刘濞、刘戊的吴楚叛军主力之上……”
说到最后,申屠嘉才终于是如释重负般长呼出一口气,似是光说出这番话,便冒了天大的风险似的。
其实按道理来讲,周丘在下邳的所作所为,只能证明楚地烂了,又或是关东诸侯藩王下辖的郡县地方烂了。
这件事从本质上来说,和申屠嘉这个名义上治理着天下,实际上却只管着关中,以及巴蜀、汉中,还有北地、陇右等郡的丞相,压根儿就八竿子打不着关系。
——就算申屠嘉想管,也管不到人家宗亲藩王的封土上去吧?
但有事没事喷丞相,却也是汉家由来已久的惯例。
而且这件事,申屠嘉这个丞相,还真没有什么反驳的立场。
什么?
你说你只是名义上治理着天下,对关东诸侯藩王的领土,并没有实际管辖权?
那你能怪谁!
名义已经给伱了,无法将这个名义上的权力变成现实,还不是你自己没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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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后世人看来,这样的说辞很不讲道理。
但在这个时代,却没人会觉得这有什么不对——包括申屠嘉本人。
究其原因,是由于这种‘我给你理论权力,你自己想办法,把理论转化为现实’的权利分配模式,是汉家自宗周继承下来的。
文王定鼎姬周国祚之时,神州大陆,哪来这东南、西北各数千里的辽阔土地?
还不是周天子拿着一张地图,在那些并不属于周室,还处于狄、蛮掌控下的土地上画了一个又一个圈,将其‘分封’给了自己的子侄晚辈们?
——呐!
——这块地,我周天子封给你了!
——至于‘窃居’于这块土地上的蛮夷,你自己看着办吧!
——打也好,交也罢,随便你怎么来。
——反正我才是周天子,我说这块地是谁的,那就是谁的!
如此百十年,原本不过百里方圆的周土,便此扩展到了南北、东西各数千里的神州中原。
而那些原本处于外蛮掌控下的土地,也在宗周姬姓王族们‘艰苦创业’之下,才逐渐被纳入了华夏版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