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进太子宫之后,刘荣本应该在这方独属于自己的小天地,度过一段忙碌到脚不沾地的充实岁月。
——会有许多人登门,祝贺刘荣得立为储,顺带在刘荣面前混个脸熟;
太子宫也会有许许多多的事,需要刘荣引上正轨——由刘荣引导太子宫上上下下的一切,都按照自己的心愿开始运转。
还有上林苑的太子私苑,也需要刘荣亲自走上一趟,向‘属地子民’,也就是苑中佃农许下赏赐,顺带交流一下感情。
刘荣本该很忙很忙。
但在这一日,刘荣却放下了手里所有的琐事,出现在了长安城东郊。
此出长安,刘荣阵仗很大、排场很足。
一整套太子仪仗,足足五百人的太子卫队禁卒;
以及那杆愈发有了些‘太子专属’意味的天子节旄,外加身着深蓝色太子冠袍的刘荣自己。
说句不自谦的话:在这个时代,能让刘荣摆出这么大排场的人,恐怕已不超过五指之数。
但当远方,天空于大地交汇的地方,自下而上浮现出几面旌旗、大纛时,一切,就都变得再合理不过了。
——太!
——周!
——细柳营专属:食铁兽纛!
···
——大!
——窦!
——北军专属:赤龙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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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尉条侯臣周亚夫,幸不辱命!”
“蒙陛下不弃,侥幸得平吴楚七国之乱,奉诏班师!”
“恭问陛下圣安!!!”
···
“大将军臣窦婴,奉诏班师。”
“敬问陛下圣躬安。”
长安东郊,二十里亭外。
时隔半年有余,终得以班师回朝的周亚夫、窦婴二人,大老远就下了马步行上前,于手持节旄的天子使——太子荣身前五步驻足;
各自唱喏过后,又以全然不同的方式,向刘荣手中的天子节行了礼。
——周亚夫单膝跪地,单拳击胸,一如当年先帝细柳阅兵时那般,以‘武夫甲胄及身,不便行全礼’为由,行了一个还算标准的军礼。
窦婴则慢条斯理的双膝跪地,解下腰间佩剑、取下腰间将印,而后奋力的将双手合于身前,不顾身上甲胄掣肘,行了个极其别扭的叩拜礼。
虽然都说得过去——至少从礼数上挑不出毛病,但二人的脾气性格、为人处世,以及对待皇权时的态度及立场,却是在此刻一目了然。
暗暗将二人的表现看在眼里,刘荣面上却是驾轻就熟的绷起脸,稍侧身避开周亚夫、窦婴二人的大礼,好让手中的节旄,能单独受周亚夫二人这一礼。
嘴上,也依旧不忘替老爷子沉声应答道:“朕躬安~”
“太尉、大将军平身~”
刘荣音落,周亚夫、窦婴二人相继起身;
只是当二人才刚稳住身形,刘荣身旁又响起太子洗马汲黯厚重,同时却又极具穿透力的悠长唱喏。
“陛下诏谕~”
“着: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恭闻圣训~”
话音落下,才刚从地上起身的两位平乱功臣,也是不得不再度跪下身去。
——这一回,周亚夫也没办法‘不便行全礼’了,只能和窦婴一样:再怎么甲胄不便,也不得不跪地拱手,以奉天子诏。
“诏曰:赳赳武夫,国之干臣。
国有乱臣贼子,曰:吴王濞、楚王戊……(巴拉巴拉)
幸有忠臣义士者,尤以太尉周亚夫、大将军窦婴为先……(巴拉巴拉)
社稷逢难……(巴拉巴拉)
大厦将倾……(巴拉巴拉)
幸先祖庇佑……(巴拉巴拉)
将士效死……(巴拉巴拉)
(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
司马法云:赏罚不逾月,使民速得为善之利也。
——故,功封太尉条侯臣周亚夫,曰:绛侯;
拜丞相,领太子太保!
——封大将军臣窦婴,曰:魏其侯;
进光禄大夫,任太子太傅!
赐宴宣室,以庆酬其功。
乃使朝中,秩千石上、爵关内侯及上者皆至,以共襄此普天之庆~”
诏书宣读完毕,洗马汲黯便双手托举着诏书,极尽庄严的迈步上前,将两封诏书捧到了周亚夫、窦婴二人的面前。
“请绛侯、魏其侯谢恩奉诏。”
不用汲黯专门提醒,周亚夫、窦婴二人便已经自觉的重整衣冠,以自认为最好的精神面貌伸出双手,恭敬无比的将诏书接过。
再双手托举着诏书,板板正正朝刘荣手中的天子节再拜——这便是奉了诏。
而接下来发生的一切,却是非常的耐人寻味了。
“臣本一介外戚,于宗庙、社稷无有寸功,幸蒙陛下不弃,不以臣卑鄙,托臣以军国大事之重!”
作为此番,朝堂委派平定叛乱的二号责任人,窦婴原本跪在周亚夫身侧,稍落后周亚夫两個身位的位置。
但在诏书宣读完毕,二人各自上前领旨奉诏过后,率先站出来的,却并非是位置更靠前的周亚夫。
很显然,对于窦婴这毫无征兆,且多少有些失礼的举动,周亚夫也多少有些摸不着头脑,面上也本能的涌现出些许不愉。
但想到如今,窦婴窦王孙也早已是今非昔比,日后更是要成为太子储君的老师,便也稍耐下性子,静候起窦婴的下文。
便见窦婴如是道出一语,不等嘴上话说完,便低头将手塞入怀中。
满是郑重的掏出一个巴掌长的狭长木匣,开了盖,便双手捧上前。
“臣临行前,陛下为了让臣便于调动军队,特以此调兵虎符相授。”
“今即乱平,臣班师回朝,便也没有继续留虎符在身的道理。”
“使命既毕,自当完璧归赵,相还虎符,以明忠臣之心也…”
说着,那方装有玉质调兵虎符的木匣——配合着天子诏书,便可调动天下兵马的虎符,被窦婴毫不留恋的捧上前。
刘荣反应也很快,同样不见半点迟疑,便赶忙抬起手,含笑制止了窦婴的危险举动。
“孤虽为天子使,然虎符,国之重器也。”
“——孤尝闻:帝王之道,唯名与器不可以假人。”
“恐怕这,也正是魏其侯之所以如此心急,想要将虎符交还的原因了吧?”
含笑道出此语,刘荣便自然上前,伸手将表叔窦婴从地上扶起,却是看都不敢看窦婴手中捧着的木匣一眼。
直到窦婴面带迟疑的站起身,刘荣才又笑着一点头。
“孤虽为天子使、假天子节,却也终归不是我汉家的县官。”
“即便是身为太子储君,也是断不敢行此僭越之事,让虎符这样的国之重器,从孤手中过这么一遭的。”
“——更何况表叔这枚虎符,先前一直都是由皇祖母保管的。”
“表叔最正确的做法,或许是在当面向父皇确认过后,将虎符交还到东宫太后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