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少桥不明所以地跟着祝新年往前走去,他长期不在咸阳为官,对李斯这种近些年开始崭露头角的人物并不熟悉,但隐约能感觉出来祝新年和这个叫李斯的人之间关系并不友好。
按照裴少桥的逻辑,祝新年的朋友就是他的朋友,祝新年的敌人自然也是他的敌人,只是刚才没看清那李斯到底是什么模样,他正想回头去看,却听祝新年道。
“李斯这人颇有才气,但这种人往往不愿隐没于人群之中,如今诸国刚刚统一,听说李斯已经向王上进言了一系列的后续改革政策,王上对他颇为器重。”
经过祝新年的提醒,裴少桥这才记起了李斯到底是谁,恍然道。
“哦,原来是他啊,最近他在朝堂上挺出风头的,几乎每天早朝都要讨论他提出的新政策,把一应礼节都给改了不说,还要修改秦律,废掉分封制改行郡县制,光是为了这件事就已经吵了十几天了,气得那些老臣们捶胸顿足,大骂他遗忘祖宗之法,恨不能将他赶出咸阳去。”
祝新年闻言只是淡笑,道:“分封制实行了这么多年,是多少宗族世家的根基,李斯要动分封制,肯定会触动不少人的利益,那些人必定想方设法要阻止他继续向王上进言献策。”
“宗室大臣们不喜欢他,但我看王上好像对他提出的新政策还挺满意的?”
裴少桥刚当上兵甲部总指挥使没有多久,上朝次数有限,他又不喜欢那种文绉绉打口水仗的场面,经常神游天外,偶尔几次注意力集中到朝堂上的时候,都能看见李斯在舌战群臣,他不经意听了几耳朵,发现李斯这个人的想法很新颖,与那些遵循守旧的老臣们完全聊不到一个层面上去。
不过他倒是发现秦王很欣赏李斯,对他提出的新政策接受度很高,即使李斯要大刀阔斧修改礼法和秦律,废分封改郡县,还要统一车轨、度量衡的文字,几乎要把秦国上上下下从内到外都全部翻新一遍,但秦王依然同意他放手去做。
这样大的变革肯定会引来强烈的反对,对刚刚统一的秦国来说冲击很大,不利于秦国平稳发展,各地的宗族对此也怨声载道,朝堂上更是天天吵得不可开交,甚至还听说李斯遭遇过行刺,想来如今想要他性命的人肯定不少。
“李斯推行的那些政策没有什么大问题,都是能促进秦国从地理统一到民族统一的好政策,虽然现在看来确实激进了一些,但有些时候快刀斩乱麻的效果要比温水煮青蛙更好,如今王上的管理的这个国家曾经被分割成无数块,各地有各地的文化、法律与习俗,想要慢慢统一需要非常久的时间,倒不如不论缘由直接一刀切,虽然会乱上一阵,但只要新政推行下去了,后续就好办了。”
裴少桥望着祝新年眨了眨眼,疑惑道:“听你这么说好像你也挺看好他的?怎么还夸奖上了?可我刚才分明看着你对他态度不是很好啊,我以为你俩旧日有仇呢。”
“谈不上什么旧日有仇,我常年在外征战,他是文官,都没怎么出过咸阳城,我俩根本就没什么交集,我知道他也是因为他提出的许多政策确实很好,但慧极必伤,他太聪明了,这样的人可不好相处啊,聪明反被聪明误,刚才看见他跟公子胡亥站在一起,倒是更令人担忧了。”
祝新年回头看了一眼,那年轻气盛的公子胡亥早就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李斯估计去找他了,此时祭祀场地上也看不见李斯的身影。
“李斯是个可用之人,秦国前期想要从深层面真正统一六国少不了他出谋划策,但他这个人野心太大,不会老老实实安分守己。”
祝新年低声对裴少桥道:“我曾向王上谏言立公子扶苏为储君,但不知王上最后到底会选择哪位公子,但不管立谁为储君,胡亥身边的赵高和李斯都是非常危险的人物,以后你在朝中要多注意他们的一举一动。”
裴少桥没太听懂祝新年的话,无论是公子扶苏也好还是公子胡亥也好,都是王上的儿子,谁做储君都是名正言顺,做臣子的只要忠心辅佐就好,可祝新年刚才的这番话似乎明言了不想让公子胡亥继位,这倒是非常出乎裴少桥的意料。
在裴少桥看来,祝新年是不会管这些谁继位、谁当君王的事情,毕竟今日祭祀大典之后他就要开天门去天城白玉京了,人间谁来坐着君王的位置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影响。
可祝新年竟然会对他做出如此交代,这不由让裴少桥沉思起来,片刻之后才恍然道。
“你是不是提前预知到了什么?公子胡亥不适合继位是吗?还是说他身边的赵高和李斯有撺掇他篡位的可能?”
裴少桥的声音压得非常低,生怕被别人听见他们在讨论如此敏感的话题,不过此时祭祀快开始热,场地上全都是人在说话,还有祭祀的乐声一直不断,他这点气音根本不会被旁人听见。
“跟你说的差不多吧,但有些天命既定的事情非人力所能改变,你也不要去强行改变什么,只要平时多盯着些公子胡亥和他身边那些人就行了,你在位一日就盯一日,若以后你不做兵甲部总指挥使了,手里没有兵权与他们抗衡的话,就还是自保为上,不要想着去逆转天命。”
祝新年是看过史书的人,知道秦国历史的大概走向,如果历史的既定结局无法更改的话,他也可以接受自己辛苦统一的国家二世而亡,但从他的私心来说,他不希望自己在意的人受到波及,如果秦国注定无法延长国祚,那他提前透露一点未来的走向给裴少桥,让他能在关键时刻迅速反应,保住亲朋好友的性命才是最重要的。
“我知道了,你放心吧,储君之争咱们不参与不站队,王上要立哪位公子做储君都没有问题,但若是有人要篡位谋权,我也不会让他们那么容易得手的。”
裴少桥的正经只能维持很短的时间,旋即又咧嘴一笑道:“不过要真是被他们篡位成功了,那我只能辞官上天城去找你了,到时候你可得收留我啊。”
祝新年哼笑了一声,十分豪爽道:“没问题,我在白玉京城脚下给你寻块风水宝地,到时候你就往那一躺,我再友情赞助你一只破碗,你放心,天城上的仙人们肯定心地善良,不会让你饿肚子的。”
裴少桥龇牙咧嘴,要不是周围有外人,他要保持形象的话,估计就要扑过来跟祝新年缠斗了。
“好啊你,竟然让我去天城讨饭!白玉京那么好的地方,我去要饭不会有碍瞻观吗?”
没想到裴少桥还挺为白玉京的市容市貌着想,祝新年忍俊不禁,正当他俩说笑的时候,视线前方忽然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竟然是陈清婵。
虽然是受邀来观礼的,但陈清婵不忘本职工作,正在帮忙检查秦王待会要登上的祭台,那祭台由十二架飞鸢驮负,可以载着秦王升入云霄之上,俯瞰他的领土,同时也最大限度地接近天神,在百姓心中塑造君权神授的形象。
操纵那十二架飞鸢的偃师们已经操练一个多月了,为了让十二架飞鸢保持匀速且始终在一个平面上飞行,这些偃师在一个月前就设计好了从起飞、升空、巡航、下降到最后降落回到祭祀场地的全部过程,而且为了保证万无一失,这些偃师们已经将全部流程试飞了几十遍了。
陈清婵被裴少桥调回来做城墙造物办副使,这些飞鸢都是从他们造物办借来的,维修检查工作都由造物办的偃师负责,虽然陈清婵上任比较晚,并不负责祭祀之事,但她还是很认真负责在亲自检查每一台飞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