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该起了。”
青萍照常来叫太后辰起上朝,然而待她掀开床帷,却发现太后娘娘已经坐起,两只眼睛红肿,面上满是泪痕。
青萍大骇,连忙跪到了地上,“太后,太后,你怎么了?”
她跪在地上的身子都在发抖,只觉自己倒霉。
太后本就阴晴不定,身边侍奉的宫人已经换了一波又一波了,她向来心思细微,做事谨慎,所以在太后娘娘身边呆的时间也算长的。
今日撞见太后这幅狼狈的样子,也不知道自己的小命还能不能保住。
姚瑶空洞的眸子在殿里扫视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青萍身上,声音沙哑,“无事,起来吧。”
见太后起身下床,青萍连忙上前伺候她穿衣,也庆幸太后娘娘并没有怪罪她。
姚瑶坐在梳妆镜前,身后的宫女正在给她梳着发髻。
她望着镜中美艳脸色却有些苍白的自己,又看到铜镜里谦卑恭顺的宫女。
姚瑶神情有些恍惚,脑仁开始发出尖锐的刺痛。
“小雪儿的头发又长长了,看娘亲给你梳的发髻好不好看呀?”
她捂住头尖叫,再睁眼,周围依旧是奢靡冰冷的宫殿,卑躬屈膝跪了一地的宫人。
不,不该是这样的。
她记得那是在一个有些简陋的青瓦房,她有一个温柔漂亮的娘亲和一个无所不能的爹爹。
娘亲会采些新鲜的花草来装饰他们的房子,会为她在窗前给她梳发为她缝制新衣,爹爹会在院子里教她练剑,会在她生辰给她放烟花。
“爹?娘?”陌生又亲切的字词从她嘴里,艰涩的念出。
离得近的梳头宫女清楚的听见了太后娘娘唤的是什么,她抖得更厉害了。
京中谁不知道太后娘娘的亲娘,当初的姚府三小姐,跟人私奔最后难产死了,而太后娘娘也被遗弃到尚书府,尚书大人好心收留她,养育她成人,结果她竟然撺掇先帝下旨诛尚书府满门。
她想着这些往事,出神间,手一抖,竟然不小心扯掉了几根头发,姚瑶嘶了一声,眉头下意识皱起。
头皮传来的疼痛瞬间拉回了姚瑶混乱的思绪,那些模糊又让她眷恋的画面慢慢消散,她心里升起浓烈的戾气。
“拉出去乱棍打死。”
那宫女心中惊骇,不断磕头求饶,“太后娘娘饶命,太后娘娘饶命啊。”
其他宫人也直呼不好,眼观鼻鼻观心,唯恐自己被牵连。
然而侍卫将那宫人拖下去的时候,姚瑶脑海里那道温柔的女声再次响起。
“小雪儿要变成很厉害的人的话,更应该宽宏大度。”
不知怎的,姚瑶猛地坐起,“算了。”
青萍有些不可思议的抬头,若有所思。
太后娘娘今日的脾气好像格外的好。
由于早上一番波折,姚瑶今日上朝有些迟了,但也没人敢说她。
十岁左右的幼帝在龙椅上坐立难安,见到美艳的女子缓缓走来,他立马规矩了,“母后。”
满朝文武跪地,“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太后娘娘千岁千千岁。”
大监尖细的声音传遍大殿,“有本启奏,无事退朝。”
姚薇坐在珠帘后面,哪怕那些臣子是否真心信服她,但现在都跪在她脚下。
然而姚薇却第一次心生迷茫。
这真的是她想要的吗?
她想要什么?
要是在幼时被所有人都骂她是野种的时候,她会说想要爹娘来带她走。
而现在她成为了万人之上的太后,连皇帝都要看她脸色,没有人再能欺负她了,昔日欺辱过她的人早已化作了一杯黄土。
但是她并不开心。
梦里在青瓦房的轻松温馨的日子是她从来没有体会过的。
她永远在紧绷着,从不敢懈怠半分。
她不明白,为什么只是一个梦,却对她有那么深的影响。
每当她发脾气想杀人时,她总是想起那道温柔的女声。
明明她不是小雪儿,可她却总是不自觉地去听她的话,甚至害怕那人会对她失望。
雪花般的奏折送入她的宫殿,她却无心批阅。
她沉思,既然权力不能让她开心,那她为什么还要将其紧紧揽在手中?
她开始设立辅政大臣,又请了名师去教导幼帝,或许看她真的在培养幼帝,背地里一直在反她的势力也慢慢安分了。
但等待幼帝真正成长起来独当一面的时间是漫长的。
每次遇到难以决策的问题,还是需要她来拍板,遇洪她命人修筑大坝,遇荒她亲自到地方考察,以铁血手段打击贪官污吏,制定不同的地方方针,真正做到了惠及及民。
民众不知在位的皇帝是谁,但却都知道有那么一个爱民如子的太后,纷纷称赞先帝立了一位贤后,慢慢的朝臣也真正信服她了。
就在她以为能放权给小皇帝时,一场风寒幼帝竟然直接夭折了。
她自然而然被拥护成了女帝。
登基那日,她真正做到龙椅上时,还是觉得有些可笑。
曾经她坐在龙椅下珠帘后的椅子上,群臣恨不得血溅大殿也要把她拉下来,然而她真正打算放权的时候,却被他们推上了这个至高无上的位子。
当晚,她竟然再次做了多年前让她念念不忘的梦。
这次梦境的画面格外的清晰,这是一个乡野的夜景。
她清楚的看到和她幼时一模一样的小姑娘,双手被父母牵着,走路一蹦一跳的,无忧无虑。
看到这幸福的一家三口,姚瑶的脚仿佛被钉在了原地。
只见他们向她走来,然后……路过她。
姚瑶望着他们一家三口的背影,心口泛起密密麻麻的痛。
多幸福啊,这个场景是幼时无数似午夜梦回所期盼的。
姚薇跟着他们,走到了山坡,然后就看天空炸开了烟花。
那小姑娘被娘亲抱在怀里,甜甜的说道:“谢谢爹爹,谢谢娘亲,雪儿每年生辰都要跟你们一起过。”
原来是过生辰啊。
姚薇看着天空的漂亮的烟花,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她从来都没有过过生辰,幼时是因为没有人会庆祝她的出生,后面是她自己不想过。
之前尚书府的表哥表姐过生辰也是这样的声势浩大。而她在最偏僻的院落,只能躲在破絮被子里,一遍遍安慰自己。
要是她爹娘还在,一定也会这样的给她过生辰,一定比表哥表姐的还要盛大。
可她一直没见过爹娘,娘生她难产,爹把她丢在尚书府门前,从来没有去找过她。
她像是自虐般,看着这对年轻夫妻的样子。
他们和她想象中的爹娘真的很像。
烟花放完,她跟着他们一家一起回家,竟然看到了梦中那间青瓦房。
她不知道自己在这停留了多久。
她看着小姑娘缠着娘亲撒娇,说自己不喜欢的繁琐的发髻,等会还要练剑呢,而一心想给女儿打扮漂漂亮亮的女子神色有些无奈,也依了女儿。
姚瑶神情麻木,知道她们看不见她,她坐在了女子旁边,对着她道:“你若是我娘亲,我给我梳什么发髻我都会喜欢。”
然而没有人能听到她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