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1 / 2)

第一个信封里,装着两份来自国内的讣告,一份属于夏先生,一份属于严女士。

言辞无甚新意,是见惯了的套词,很公式化,也很冷淡。穿山越海而来,告知汝父汝母已死。

第二个信封里,乃是父亲生前交好的友人所写,讲述父母死亡的内情,以及后续事宜。

大意是说,令尊令堂回家途中偶遇几个醉酒的洋大人,不知因何缘故起了冲突(后跟着一行蝇头小字:似与令堂有些关系),最后竟厮打起来。令尊令堂不幸身故,然而洋大人也受了些许轻伤,贤侄还请快快回国,与洋大人陪罪,切莫来迟,以免再惹洋大人生气(又附:不过游手好闲的无业游民,多赔些金银大约就能了掉此事)。

夏归晔还来不及哀悼,就被一股剧烈的愤怒席卷了全身。

像是看到了一出荒诞的悲喜剧,怒火自内心深处骤然燎起。熊熊烈焰在身体里四处游窜,像是要将他的五脏六腑悉数吞没,燃烧成灰。

并非因为双亲的死亡,而是这份颠倒黑白的、受害人反倒要向加害者赔罪的凌侮。

他感到屈辱。

这岂是他夏归晔一人的屈辱?岂是他夏家一门的屈辱?

不!这是整个国家的屈辱!是整个民族的屈辱!

想夏先生贵为上海滩商界龙头,身家丰厚,何等风光;也曾摄职从政,交游广阔。想严女士出身书香门第,自幼熟读诗书,会说三国外语,素有才女美名,向来颇受尊敬。

然而这样的人物,在华国本土,被些蛮人无赖殴打致死,竟也不能得个公道的结果。非但死是白死,反而还要被追究罪责。

丧了性命又如何?哪里抵得掉惹怒洋大人的滔天大罪!

恰如一盆冷水,将夏归晔完全泼醒。他终于清楚地认识到,祖国暗弱究竟意味着什么。

根本不是所谓的在海外被歧视,而是使诸夏儿女在自己国家的领土上也身微命贱连猪狗都不如。莫说喜怒哀惧,就连身家性命,都卑卑不足道。

夏归晔不为父母离世而悲伤,或者说,满溢的郁愤已经让他无法再感知到任何其他情绪。

愤悒的炽炎燎燃着,直至将他整个人都焚灼殆尽。于是那天真的、高傲的、满腔热忱的小少爷,就死在了法兰西的凛凛寒冬,死在了那个大雪纷飞的夜晚。心火煌煌中,生出一个满腹心机、不择手段的冷血之徒。

他在心上封住厚厚的冰,将所有愤怒尽数掩埋在冰层下——那燔烧的炎炀不会因此熄灭,它只是被暂时藏起来了。任何与之相关的意象,哪怕只是些微关联,都能轻易让它再度复燃。

譬如那甘美的、清甜的、令人生厌的水蜜桃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