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火盆之下,二人几乎同时回头对视,与乐进那种情绪复杂的眼神不同,这名军官咬牙不言,神色单纯,似乎只是想告诉自家将军,他已经尽力了。
郭援奋力抽矛,却始终难动,只能晃动那军官尸首而已,倒是旁边两名燕军矛手倒是窥的乐进失神之机,试图来刺。
而乐文谦勃然大怒,几乎是看也不看,直接反手按住一矛猛地一拽,便将一名矛手给拽的手脚踉跄,化解攻势之余更是迎面持刀割入对方脖颈要害,看他那架势,俨然是丝毫没有留力,而是准备将对方一刀枭首。
但是,环首刀虽然极为实用,相较于普通直剑已经是天大的军事进步了,但毕竟是细长的直刀,卡在对方骨骼中不便拔出,容易折断的毛病也还是有的,不然乐文谦也不至于次次带着数把环首刀上阵了!
没错,乐进这一刀下去,固然轻松杀了这名燕卒,但此刀却也不出意外因为乐文谦力道过足而卡在了对方脊椎骨中!而与此同时,同样因为下属被杀而大怒的郭援早已经夺来身侧另一名士卒的长矛,猛地朝乐进刺来。
对此,乐文谦自然不慌……须知道,其人身上刀数虽然不定,但一般都是超过五把的,此时必然还有……然而,随着他反手一摸,试图拔刀格挡,却愕然发现背上已空,也是瞬间惊出一身冷汗!
这当然也是正常的,作战中,还有之前攀城时滑下去那一次,有太多掉落佩刀的可能性了。
但此时多想无疑,一招失策的乐进仓促中只能顺着地面向后直接翻滚一圈,狼狈躲避刺来的长矛,并试图在地上寻找掉落武器迎敌。
而偏偏郭援因为万全之策在对方身上出了纰漏,外加亲眼看到对方杀伤自己部众极多,早已经怒气勃发,如何肯放过如此好的时机?便一矛连一矛,朝着对方接连不断刺去。
饶是乐文谦以悍勇敏捷著称,战斗经验也极为丰富,可手上没有御敌兵刃,又怎么可能应对妥当?于是乎,其人一时狼狈不堪,左支右绌,只能在城头上左右上下折腾,勉力俯身贴地躲避。
而这个时候,城头上占着绝对兵力优势的燕军早已经借着矛阵处理干净了城头上的勾索与爬上来的些许南军士卒,此时窥的良机,便在军官的示意与带领下,再度组成了长矛与长戟混合的多个单排长兵阵,大踏步向城门楼挺进,准备联合自家都尉,解决乐进!
乐文谦一声不吭,只是顽强躲避,而郭援却是越刺越快,同时援兵源源不断,而心中大喜!
而眼见着一排长戟手从西面而来,要与郭援汇合之时。
忽然间,随着郭援收回一矛作势要再刺之机,一支从城下足足百余步开外的羽箭却是径直飞出,宛如流星一般直接射中了一直在活动的郭援后颈!
箭矢整个划破了后颈皮肉后,复又钉在城头砖缝之上,入缝寸许!如此力道,简直骇人听闻,而郭援陡然吃痛,可能还有那个部位某处神经破裂,无法支撑的缘故,却是一时摇晃趔趄,失态惊呼。
乐进如何会放过如此良机,其人趁势捡起地上一截断矛,一跃而起,只一矛便从盔甲缝隙中插入到对方腋下!
不知道是走运还是倒霉,这位平原郡都尉,钟繇的亲外甥郭援,被两位当世虎将配合得手,却居然没有立即死亡,反而还有神志和余力,却是痛苦不堪,只能抓着长矛斜躺到了火盆与城墙跺中间,面目狰狞。
另一边,乐进顺势夺过对方手中长矛,也不理会身后那些不知所措的长戟手与城内几十步外望楼上那几名手足发抖的弓箭手,反而不喜不怒,面无表情的抬矛指着身前之人的咽喉,并沉声相询:
“郭都尉,你受你舅父劝说往河北来之前,曾在沛国与我一起喝过酒,咱们也算是故人一场……问你一事,我自与你一个痛快!你看,你都快死了,你的兵居然不慌,俨然是你于此地其实不值一提,能不能告诉我,你们这次来了多少人?”
趁着火光,郭援抿嘴盯着对方看了片刻方才张口欲言,却忍不住当场咳出一口血沫来,便只能勉强压着胸中痛楚,狞笑以对:
“足下是想用我死的痛快唤你自己死个明白吗?!”
乐进哑然失笑,抬头看了看那些根本不敢乱动的燕军士卒,却居然朝身下之人点了点头。
“那便让你死的明白!”火盆的火光之下,郭援继续狞笑扬声答道。“我家程使君亲率营州兵一万五到此,太史将军领辽东兵两万,邺下紧急动员守军五千,为韩相亲自带领……咳……四万大军早已经在内黄布置妥当,张网已待。除此之外,于文则部五千,高将军部一万,此时也早该渡河过来了,便是张儁乂也该去取你的濮阳了!你未必能比我多活一日!”
“我懂了!”乐进一声叹气。“一句话,能来的都来了……对不对?”
郭援一声不吭,只是又一口血沫咳出,然后便重新死死盯住对方。
乐进也懒得多言,不顾身前身后诸多燕军士卒,直接按照约定挺矛刺出。
而说时迟,那时快,就在乐进刺下这一矛的同时,郭援忽然拼尽全力,奋力拽倒了身侧一物,正是身侧他倚靠着的火盆。
郭援当场身死不说,乐文谦却也是被倾倒的火盆燎到,继而半身起火,尤其是肩膀以上,火势极壮,俨然是之前被倒油之后,只能仓促换甲,内里、发髻中尚有残余的缘故!
“杀了他!”
夜色之中,不知何时来到城头的程武一声令下,立即打破了城门楼上之前一直停滞的怪异局面。
四五名长戟、长矛手一拥而上,轻易刺中乐进身体,继而捅刺劈砍不停,乐进便是神仙在世也终于支撑不住,挨了几处致命伤后,便扑通一声倒在了郭援尸首之上。
然而,不知道是不是程武命令下的太及时的缘故,乐文谦浑身浴火沐血,连连被刺,临到死前居然都没有哀嚎一声,也是让人觉得诡异至极。
“乐文谦是个真将军!”
眼见着那个火人扑通倒地,相隔不过数十步外,城内侧的一处望楼之上,之前一直在几名弓箭手身后观望的营州牧程昱不由捻须一声叹气。
程武去了城墙之上,身侧只有程昱幼子程延,闻言自然知道该怎么捧着自家老爷子:“大人是在叹他的勇气吗?”
“非也,我是在叹他的仁念。”头发花白的程仲德负起手来,愈发感叹。
程延目瞪口呆:“如此凶悍之人,何谈仁念?”
程昱懒得解释,只是兀自下令:“去,到城头上寻你兄长,让他掷还尸首,扫清城头,然后劝降城下黄忠……告诉黄汉升,六万大军合围,我程仲德亲自引兵一万充塞此城,他们此行绝无生路,而刘荆州徐州败后便已经遣使求降了,他没必要硬撑的,不如早降!”
程延懵懵懂懂之中似乎有所醒悟,但还是赶紧领命而去。
话说,之前战事猝然爆发,便瞬间震动了整个黄泽,而内黄城上的火光与乐进、黄忠整出来的动静更是让其余五军放弃了之前的某种矜持……他们不像乐进那般因为与郭援的对话而直接确定了某个严重后果,还只是以为乐文谦偷袭不成,惊动了恰好有一定数量驻军的内黄城,而双方都试图用这种方式向身后示警呢!
于是乎,后五军不仅不退,反而极速向前,试图协助乐进攻下内黄,便是唯一一个还位于清河外侧的李进,在遥望内黄城片刻后,也下令全军极速渡河向前参战。
但此时天色已黑,李进部渡河不免迟缓,刚刚渡了一半而已,远处内黄城的动静便忽然小了下来,继而孙策的亲卫也疾驰而来,并下达了一个诡异的命令:“李将军!我家将军有命,请你着急进军,而是即刻退回清河东岸,并小心看守浮桥。”
“知道了。”李退之接受完命令以后面色如常,就在火把下对来人稍作询问。“不过前面是怎么了?”
“回禀李将军。”来人身为孙策亲卫,自然知道的多一些,而且李进、乐进二人乃是孙策直接点出来的可靠之人,便直接在马上正色相对,坦诚以告。“前方攻城受阻,乐将军与黄将军一起,居然也无可奈何,我家将军得知情形后已经让高将军(高干)绕行城北偷袭,又让张、曹(张超曹洪)两位将军立即向两面展开侦查,然后才让我至此……”
李退之当然想不到乐文谦上来便已经身死,但却也心下了然,明白这是内黄守备森严,然后孙策也嗅到了巨大的危险,所以才会一面加速尝试攻城,一面让各军稳住阵脚,查探军情。
传令卫士匆匆告辞,李进稍作沉吟,还是遵照军令下令退回河东,守住浮桥,并就地休息整备。
然而,可能是因为这处浮桥所在,乃是夜间仅有的两处全军皆知的要害地点,所以整个夜晚李进处的信使都接连不断……也可以说是坏消息接连不断。
高干攻城受挫!
张超派出的哨骑和斥候隔着清河发现了大股敌军的动静!
曹洪顺着内黄泽向北面挺进试探,然后便消息全无!
到了三更时分,随着孙策本部攻城失利退了下来,其人终于派贴身卫士带来了数个确切而又致命消息——乐进战死!城中至少有一万兵,准备万全,而营州牧程仲德居然就在城上!
到了四更时分,曹洪部和向更北试探高干部也纷纷传回消息,明确告知了在内黄城北面遭遇大股燕军的军情,并且二部已经很难脱战!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李进却一直坐在河畔一个小丘上不动,并没有丝毫反应。
直到五更时分,天色微亮,随着李进部自己的哨骑在上游亲眼看到太史慈的旗号,孙策也再度派人过来,坦陈告知了黄忠部和乐进残部已经有所动摇,虽然没有投降却也不再听从指挥的事实,这种情况,他不敢从城下轻易脱离,否则黄忠说不得便会带着乐进残部投降,曹洪、高干、张超三部也必死无疑……总而言之,有些东西终于是不用怀疑了。
燕军数倍于己,以逸待劳,张网以对,而本方大将战死,友军动摇……更要命的是,七军中足足有六军深入了以内黄城为核心的天然半封闭三角区域,疲敝、惊惶、夜幕、诱降、交战临敌等等等等之下,极难寻机突围。
这次突袭,根本就是一头扎入了燕军的包围网中!
这次突袭,拯救不了濒临崩溃的中原大局,只会加速南军的溃败!
选择权难得来到了李进手中,毕竟,对于前面的那些人而言,可能的确是进退不得,但对于迟迟没有过河的李进部而言,此时却是可进可退。
故此,李进部的那些军官,也就是济阴李氏那些多年相从李进的宗族兄弟们,此时纷纷聚拢到小丘之下,等待军令。
俄而,李退之睁开眼睛,站起身来,面无表情,直接拔刀出鞘,以刀指北,简明扼要:“今日之事,有进无退!全军渡河作战!”
————我是有进无退的分割线————
“臣松之案,周泰刚强不屈,乐进骁果显名,许褚勇猛壮烈,陈到英豪不堕,皆强挚壮猛,并作爪牙,可谓虎臣之风,其与张辽、成廉何差?惜乎所托非人,不识天命,一朝身死,徒扼腕尔!然以当世之论,虽不得功业,亦忠臣良将也!”——《典略》.燕.裴松之注
PS:大章还点利息,顺便感谢新盟主三杯猪,zwya两位,分别是第120盟和121萌……说起来,以前写影帝的时候,还真做过万订百盟的梦。
但是真做到了,又不珍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