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翻云覆雨谈笑间(1 / 2)

杨牧风搓着掌,忽然惊觉捏了一手冷汗。

他又揉了揉,内心如江河翻腾。适才那一瞬,那个心思莫测的帮主望着个三流女贼,竟然浑身散发出强悍锐利的气势,他实在不明白。记忆里只有当年扬州擂台上,与天赐府府主罗靖道的最后一战,舒月岚才有过这般仰若山峙,压人窒息的气势。

舒月岚,他刚刚是怎么了?

不由把眼望过去,只见到一脸神色自若,仿佛一时错觉。

“一女二夫,我得去调停调停。”寻了个借口,他匆忙向舒月岚告退。

人都去远,舒月岚慢慢推开怀里美人,胸间莫名地一阵烦躁。

凤烟扭身抱过来,撒着娇,“帮主今夜不陪奴家么?”

舒月岚揉着她脸颊,轻轻一笑,“凤烟,难道你真是草包?以色侍人,你在我身边还能待多久?”不理美人忽然僵硬的笑脸,他出了绮云楼。

天上星光稀淡,夜凉如水。没有一刻如此冷寂。他却想起那个被拖走的女子,那眼神,惊心动魄。想来火与恨,灿丽无双。

站在天客居外,杨牧风温谦的笑语飘来:

“两位大人,那谢明珠高傲无礼,丹阳王在她面前都要吃瘪,怎好让她来服侍?”

……

“大人纵意花丛,难道不知双龙戏凤的乐趣,竟要辜负敝庄主的一番盛意?”

……

舒月岚折下墙边的一枝花,是粉白的月季,开得正好。他把玩着枝柄,花瓣一片片掉落。天客居里终于传来屈服的声音。

“杨管事说哪里话?如此招待,却之不恭,却之不恭!张大人,咱们是来办差的,岂可耽于女色?今夜就让这女婢侍候着吧,明日再请杨管事作陪,带咱们赏阅秦淮河风光如何?”

“也罢,廖大人都开口了,就这么办吧。杨管事,明日?”

“大人有命,自当奉陪。”

“夜已深,两位大人早些歇息。”

门开,又合上,杨牧风的身影远去。

“廖大人先请?”

“不不,张大人请,我等会。”

“廖大人一起?”

“张大人,我先喝杯茶,润润嘴。”

“那我可替美人宽衣解带了……啧啧,舒月岚还挺孝敬的,瞧这肌肤,又滑又嫩……廖大人,我可不等你了!”

“唔!好柔的嘴,好勾魂的眼睛……啊哟这、这身段,京师第一妓都比不上!”

墙外有人离去,墙下丢着一枝月季,花瓣零落,像极那个受凌辱的女子。

白芙也不知脑中嗡嗡作响的是什么,身上摸索的手肮脏不堪,但她仿佛已感受不到,当撕痛与耻辱一同涌来的时候,仇恨像一条毒蛇慢慢从心底爬出,咬入四肢百骸。

这一夜注定不是个平静的夜。天穹似广羽,纳入其下的山川湖泊渺小而卑微,在黑夜里,广袤的星空总让人觉得自己不够强大。

天地广大,栖霞岭原来如此渺微,凤翔山庄不过弹丸。

舒月岚静立枫堤上,衣随风动。眼前小红湖水光闪烁,摇着几点星影。那湖边孑立的舞器轩,看来就像一只孤鹤。桐黄色的栏柱勾檐,琉璃瓦碧蔓藤,仿佛还能见火红的身影穿飞跳跃。多少年了,一支火鹤舞名动武林,无人识其诡秘。

今日那两个京师来的差使,居然开口要见识此舞,分明有持无恐。

向来胆大的人不是有强硬的本钱就是有彻底的愚昧。

这世上,谁能给人天大的胆子而不见自己渺小?这江湖,见得自己渺小安敢倒天摘月?遥望水榭的人忽然笑起来,笑得轻忽而无声。

有一识之人,为何不能与天争?

星影摇动,一条人影滑过水面,飞上舞器轩。不是极快的速度,但那身手就如鹤一样孤高而优雅。一只黑色的鹤。踏在飞檐上,仅露出一双星耀般闪亮的眼,傲然望着枫堤上的人。

舒月岚却只是动动眉,毫无兴致地打量过去。能不惊动凤翔山庄所有暗卫机关,悄无声息来到他面前的人,他可以一个个数出来。而这对闪耀的眼,根本就是旧识。

来人一身软缎黑服,箭袖兰花领,遮头蒙面,偏偏还在腰际别了一把乌骨白绡扇,仿佛作贼都不忘风流仪表。以这人的身份,这般做作真不知所为何来。舒月岚换上个微笑,如烟云惑人的微笑。

那人向他招招手,眼神益发闪亮。

舒月岚也不作声,身形一展,飞上另一角檐。那人低低吐出一字:“打!”飞足踢来,双拳同时发力,夹着千钧雷霆,竟是徒手相搏。舒月岚足下急转,也不出剑,反手就是生平绝技“斩青掌”的一招“玉色无华”,若凝若浑,与他实打实。

那人变招极快,见他来势沉浑,侧身踏开两步,双拳化掌,使的是武当派的“翻云十三拍”,掌影翻飞,快得令人眼花缭乱。

舒月岚也不慢,“斩青掌”一招接一招,“花色无常”,“流水无道”,“清风无邪”……犹如林间白月,茫茫无所不至,又淡至无影。

那人却没使出家门绝学,仗着所学渊博,东拈一招,西捡一式,接连换了六七套拳掌,竟然各家各派都有。但这各家各派的武功到了他手里,自有他别出心裁的变化。其中招式原有的破绽漏洞,如月缺云弥,在他挪移转合间居然化为致命利刃,威力不可同日而语。

小主,

舞器轩盖得宽敞,两人在琉璃瓦上百步腾挪,如踏云水,一沾即走。如此拳来脚往,越打越快,突然黑衣人一个倒栽葱,从斜角里溜落湖面。舒月岚俯身冲去,却又贴波而起。两人凌波相斗,招式越见凌厉险恶,已然搏命。

“你给了她四百八十一封情书!”缠斗中,黑衣人突然咬牙切齿地开口。

舒月岚似笑非笑,“丹阳王之痴情,感天动地,你难道忍心?”

黑衣人怒不可遏,齿间迸出一句:“我不忍心,天下就无忍心之人?”

掌下越发狠辣,却是各派不外传杀招。舒月岚眼神一冷,也不敢掉以轻心,只将“斩青掌”使至极处。两人都是功力深湛之辈,一招一式无不怀牵天引地之功,但今夜的激斗却似存了默契,双方都不曾将内力外涉,只收放在彼此经脉间。所谓一触即发,是要打中了才发力。因此两人斗得凶险,水面上居然波澜不兴,平静得只闻风声穿枫,树叶婆娑。

一时间小红湖人影翻飞,拳掌铺天盖地,难分彼此。

眨眼斗了百来招,黑衣人突地身形一滞,捂着左肩退出数步。舒月岚并不趁胜追击,静静看着他,待见对方屈指竖掌,似要继续拼命,才淡淡扫了林头枝叶一眼,玩味地道:“还打?罗少主好精神,你能担保下一招不惊动整个凤翔山庄?”

那人闻言,慢慢收了身形,蓦地挑出腰间折扇,展开来轻轻摇动。姿势极尽潇洒,蒙面盗贼的外装却破坏了他这番辛苦,瞧来滑稽无比。

舒月岚也忍不住一哂,却见他眼中寒芒一闪,踏水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