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风远荡而来,树梢枝叶沙沙响了一阵,半天云色终于不再阴霾,风一吹露出幽深的夜空,山雨歇去不久,夜色也来临了。
飞鸟在山影间盘旋,高高低低地掠过,有些如候鸟化作黑点消失在远空,有些远远投入山林,落在某些隐蔽的巢笼间。
一处陡崖从山壁上延展而出,崖下林壑深渺,崖上建有一座明轩,此刻轩柱上挂着的八宝灯都燃了火,照亮了雕栏画匾,游廊花窗。临崖的窗户一扇扇敞着,垂幔飞荡,山风一阵阵穿堂而过,将窗下摇椅上坐着的人长发吹得纷纷扬扬。
轩内精致的壁灯也点亮着,还有莲花瓣鎏金座灯几座,一座放在轩内西侧,明明晃晃的灯火映着许多石影,灯座旁地面排列着形形式式的石块,石块质地不一,大如碗,小如杯。一只缎面蒲团上盘膝坐着个中年男子,松花纹裳裾散在身后,烟青色衣袖飘动,正手执两根玉柄铜锤,凝神静色地击打着一块块石头。
石块被敲出或清或浊的声音,沉闷的、轻脆的、响亮的、暗涩的,无一相同。他来来去去地敲击,却又似毫无章法规律,不成曲调。
另一座莲灯摆在轩窗下,给椅上看书的人照着光,书册遮去他半张脸,光影珊珊,珞珠摇曳。
书页被轻轻翻过去,修长的手指捏着页角,不一会又翻过了一页。不时吹进窗的风吹得书页唰唰响,像在与那石头音和鸣。看书的人一手轻压着纸侧,摇椅轻晃,却似乎半点不影响他观赏书上内容。
石头音连续响了一段,沉寂下去,再响起另一段,一段又一段,每段声音都不相同,那人变换着击石的顺序、轻重与快慢。忽然一段较为柔缓舒展的石音响过,看书人嘴角露出微笑,竟赞了句:“这一段倒有曲音。”
击石的人手一顿,凝重地道:“属下不通音律。”
随即,中年人又换了另一种敲击方法,倒不是每一块石头都敲过,他似乎敲出了端倪,只在某些石上不停轮流击打,一轮之后,如有所悟,再换了一种手法,不停地变换尝试,造出各种奇奇怪怪的声响。
看书人听了,曼道:“东三轻,前一慢,右五滑……有点意思了。”
那人答:“总觉与步法接应不住。”
看书人不再说话,窗外灯光照出山峦起伏,云气压着山岚,山色拢着树影,崖风大阵大阵吹过,夜光下这座崖顶明轩锦光玉气,仿若瑶台天府,颇有仙家神庭的异象,可惜在此的人半点也不仙风道骨,只是居高望天地广濣,浩风长气,贪图那一时避暑的凉爽罢了。看书人吹着风,又翻过了两页纸。
脚步声由远而近,轩外来了人。
外间通传了声,有两人径自走了进来。一高一矮,一瘦一胖。高瘦的面目秀雅,黑衣油靴,矮胖的肥脸蛤眼,葛衣芒鞋,两人看着都不年轻,约莫也有三四十岁年纪了。
轩内朱案罗榻,一应家什器皿俱有,黄梨木几上摆着十来盘鲜果糕点,还有香茗琼浆,琳琅满桌。那矮胖的人手捧木盒,看看几上无处可搁,随手便放旁边书案上,拖了只木墩坐了,半点不客气地拣了几颗玉李吃起来。
高瘦那个将一个油纸包打开,取出一叠书信纸条,走到摇椅边,奉给看书人,“帮主,午后来的书信。”
舒月岚指了下近旁茶几,示意他搁下,眼睛还看着那本书。
何阆取了书案上一只玉狮镇纸,将书信压茶几上,余光一瞥间,见他看的是一本图册,册上内容似曾相识,心中一动,又去把矮胖那位刚放下的木盒捧了过来,说道:“一院探到几个来路不明的人,取来了一件碧落城宝物。”
西侧击石那人惊讶地投来一眼,手中忘了敲击。
摇椅顿了下,舒月岚目光一凝,抬眼望去。
何阆启开木盒,躬身捧给他过目。
盒子里七分八裂装着一堆白瓷片,几乎已看不出壶样。
舒月岚冷道:“你们送一件假货过来也罢了,还砸得破破烂烂?”
矮胖那个嘴里塞着个青丝肉团,含糊插了一句:“韩佑武不慎砸碎了。”
舒月岚见那些瓷片白花花,毫无珠光宝气,内片仿佛还沾着水珠,实在连拈都不想拈一下,只问:“是什么宝物?”
何阆道:“一只白壶子。传闻不惧冷热,烹茶煮汤皆可。”
击石那人起身过来,细看几眼,道:“夏能青梅烫酒,冬可梅花煮雪,就是这样一个壶子?”
“看着是假货,我家厨子平常泡茶,差不多也这样的壶。”吃糕点那个又道。
“传闻碧落城宝物有天赐府看管,一院如何能取到?怎么又被小武打碎了?”击石那人百思不解。
何阆望了舒月岚一下,舒帮主目光又移向图册了,他低声禀道:“王晟、白兰相和韩佑武三个过来山庄了。”
“韩佑武来就来了,他二人怎么也过来?”舒月岚不禁又扫了眼碎壶子,“就为了这把破壶?”
“或许是担心帮主怪责韩佑武。”何阆猜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