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俺从那劳什子手中夺到的东西,他似乎便是以此为引,施法招来的泰山真灵。这不像是仙家法器,倒像人间物事。你入长安后便找人查一查吧,也省得糊里糊涂受此暗算。”

说罢,他身形骤然变淡,如青烟一般寥寥散去,再不见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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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貌双手捧起玉石,对着阳光反复端详。只见墨色浓厚玉质细腻,上雕骊龙下刻小篆,俨然是一块做工极为精细的玉玺。

上古不知名的神灵,为什么要随身携带这样的玺印?

六天故气,六天故气……所谓’六天故气‘,说来含蓄,其实却是极为残酷,几乎可以列入华夏文明发展历史的战争。商·周革命虽然大致消弭了人牲祭神的陋俗,但原始而迷狂的信仰依然遍布山野,不可翦除。这些民间供奉的山神水神贪婪而又残暴,动辄索取牛羊、金帛,为祸无可计算。

也正是这样的背景下,祖天师张道陵等道教开创者才毅然向淫祀邪神宣战,所谓“破山伐庙,杀鬼生人”——什么是六天故气?革故而鼎新,既然已经是被天道与众生抛弃的“故气”,当然应该乖乖退出历史舞台,将地位让给全新的种子!

“万通诛符,伐庙杀鬼,生人荡涤,宇宙明正,三五周天匝地,不得复有淫邪之鬼。”……某种意义上,这场道士与邪神的战争可是持续数百年不休,直到大唐盛世之时,才终于底定乾坤,天下太平……

所以,一个理应在历史舞台上与修仙者殊死搏杀,彼此不共戴天的邪神,又是为什么会找上他们这些小虾米呢?

林貌百思不解,只得盘坐在枯草上把玩玉玺,顺便揉搓自己被碾压得酸痛的肌肉。

大概是小猫咪的肉。体比人类实在脆弱太多。猫猫陛下在地上瘫了足足五六分钟的功夫,才终于晃着脑袋爬起来,发出有气无力的咪咪叫。

陛下都被巨压与声浪给震得有些懵逼了,不但起身时走得七歪八扭,站立不稳,似乎还模糊了某些关键的细节;它抬头四望,没有提及先前种种不敬的举止,反而茫然开口:

“……那猴子呢?”

——居然不记得了?不记得才好啊!

提心掉胆的大手子长长出了口气,微笑着接过话题;出于为尊者讳的尊敬,他轻描淡写的带过了某些不太方便的情节,只是简要叙述了关键。

猫猫晃了晃脑袋,似乎是在艰难思索。但震荡的后遗症太过厉害,想来想去一无所获。他深沉思索片刻,只能让林貌先拿出玉玺。

太原公子见识实在非凡,他绕着玉玺走了三圈,便一一分辨清楚。

“这是汉玺的样式。”陛下慢慢道:“下面的小篆是贺兰公……贺兰公之印。这应该是汉世宗孝武皇帝赐给贺兰山神的玺印,字体是武皇帝的御书。”

林貌愣住了:“汉武帝刘彻?”

怎么还跟刘野猪扯上关系了呢?

“武皇帝晚年酷好方术,曾八次封禅泰山,广求仙术。”狸花猫道:“以先汉稗事抄所载,封禅泰山之后,武帝曾令人广祀天下名山大川,并为诸山神封爵赐位,制定四时供奉的规格。其中,五岳地位尤尊,被敕封为’帝君‘,其余诸山,则由公至侯,品级各有不等。这’贺兰公‘,便是冠军侯霍去病踏破贺兰山后,武帝特旨所赐。”

林貌:…………

彳亍吧,他算是知道这古神是怎么调来泰山真灵的了!

贺兰山神当然管不了泰山府的事,但只要有了这“贺兰公”的朝廷玺印,那么他与泰山府君便算是同一体系的神明,即使尊卑有别,那也是威震一方、名正言顺的诸侯。同一体系的同事以皇帝御赐玺印请泰山府君借予泰山真灵,难道府君还能峻拒吗?

这是什么?这是最光明正大的官僚流程,绝对没有瑕疵可挑的程序正义,顺理成章的正统法则。即使林貌将来追究到天边去,面对这一份妥帖缜密的流程,那绝对都是无话可说——作为华夏文明祭祀遵奉有加的神山,泰山府君谨守君臣之分,听从中原皇帝的命令,难道还有什么不妥吗?

如果真有不妥,那你是在质疑皇帝的权威,还是在质疑大汉天子的正统呢?

林貌还能说什么?林貌只能闭嘴。

所以——所以世宗孝武皇帝是真闲得蛋疼呐!你脑洞大开革新人间的官职也就罢了,请问又是哪路高人给了灵感,非要给神灵也设计一套爵位体系?

再说了,设计出的这体系也真是设计得一塌糊涂;什么贺兰公、贺兰公;贺兰山凭什么封公?还不就是冠军侯在贺兰山犁庭扫穴功业赫赫,武帝狂喜之余爱屋及乌,偏心偏到了肋骨里——你这么偏爱西北诸山,将武夷等置于何地?真是祭神如积薪,后来者居上!内多欲而外假仁义,不过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