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阿宅固然是心存顾虑, 却不知白无常谢必安亦同样是惴惴不安, 惶恐难言;他悄悄瞥一眼对面手上那熟悉之至的“敕”字,当真连牙都要咬碎了。

——自己不过是随便溜达溜达,怎么就招能惹上这么个煞星呢?

说来也是可怜, 白无常辛苦于凉州、瓜州偏僻边陲,并非是地府公差,而纯粹是出于私交的义气——数日以前, 常年与他合作的几只玄猫派人送来了口信,说是家里最小的晚辈狸子不慎于西域走失, 请求黑白无常留意一二云云。

虽然这走失多半是咎由自取(据说那只最小的玄猫“狸子”笨得连人话都听不懂, 走丢算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毕竟人家护送生魂往来阴阳数百次,这一点颜面还是该给的。所以谢必安稍稍用了一点职权,一路追着狸子的气味赶到了玉门关外,正看到了拎着水壶的大手子慢慢自天际走来, 一路上还对玄猫狸子非常无礼,动辄呵斥, 还暴跳如雷。

这样的无礼,当然是触犯了玄猫一族的颜面,也就间接伤到了他地府高管的面子。谢无常心中颇为不满, 想要现身后长舌一吐亮明身份, 依仗地府赫赫凶名直接索要玄猫, 顺带将不识好歹的凡人下个马趴;不料刚刚露出一截脑袋, 当头便看到了那六百年前老冤家的笔迹!

这猴子不是被压五行山了吗?怎么还能随随便便给人写字画符呢?这也就是谢无常心理素质实在是出色,否则好赖得往地上趴一趴。

饶是如此,作为与猴子短兵相接的三界第一受害者,白无常依旧有种两腿战战,几欲先走的恐惧。但无论如何恐惧,对面的问话却不能不答。他咬牙思索片刻,不敢说自己是来索取黑猫的,只能现编了一套借口:

“小吏本有公务在身,是奉命到玉门关督造枉死城,收容他日战死的鬼魂;因长途疲累,在此稍歇。”

借口总要有七分真话。而今地府还真是在命鬼差在大肆督造枉死城,就是那猢狲真打下了幽冥探问底细,谢无常也是不怕的。

林貌本不敢与白无常多谈,所谓“有何贵干”也不过是顺口的寒暄而已。可听到这“战死”二字,那好奇心立刻便升了起来。都不必肩上的狸花猫陛下拍打脑袋表示催促,他便主动发问:

“不知又是哪里来的战死鬼魂?”

白无常道:“贵人不知么?三界里都传遍消息了,说是大唐天子又要对突厥、高句丽用兵,将来兵连祸结,还不知会有多少新魂旧鬼?当日隋炀帝三征高句丽,可是打得辽东一片血海,地府足足积压了几十年的旧案,到现在都没有料理完。既然有此前车之鉴,还是早做预备的好。”

白无常说者无心,但作为大唐最忠实的臣子,月薪高达三万往上的林貌林钦差,却不能不稍稍皱眉,以此表示主上被污蔑后的不满——且不论当今圣上暂时还没有攻打高句丽的愿望(当然,只是暂时),就是随意以隋炀帝比拟大唐,那也是莫大的侮辱——

“隋炀帝闹得血流成河,那是他太过废物,居然一连打输了三次。”林钦差忠肝义胆的开口:“难道至尊也会蹈此覆辙吗?地府未免太过小心了!”

白无常微微一愣,搞不懂这手持大圣笔迹的少年郎怎么突然面露义愤,但仍然本能的回应:

“……贵人说道自然有道理。但昔日后汉桓帝、灵帝武功赫赫,纵横无敌,不也是闹得天下鼎沸、死者连踵,给地府添了好大的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