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力量,能否长久保存娇贵而柔弱的学术之花,的确也是大大的疑问。

他轻声道:“但中原皇帝,未必能将军力投射到那烂陀寺所在之处。”

“这就不必法师操心了。”林貌微笑:“在下可以为此作保。只要天竺诸国愿意归附,中华的天子就有绝对的力量,能完全保证他们的平安,不受任何威胁。”

玄奘法师微微动容。他曾亲眼见这位林施主与太子同行,又曾听闻朝中骤然而兴的新贵“林长史”,隐隐已是至尊的幸臣;而今幸臣发话,他对这保证倒也并没有什么怀疑。

只是,纵然有此保证,忧虑仍旧难以消除。

“施主说,要依附强盛的秩序,才能保存法理。贫僧并不敢对此有异议。”玄奘低声道:“只是,法理的保存,毕竟是数百上千年,久久为功的事情。又有什么秩序,可以延续如此之久呢?”

作为天下最为强大的君主,皇帝当然可以庇护小小的那烂陀寺,庇护而今娇贵的理论之花。但这种基于力量的庇护,又能持续多久?

“这就不是在下可以说了算的了。”林貌并无掩饰,直接摊手:“法师是明白人,在下也不能欺诳法师——天下有不灭的王朝么?就是强盛如大唐,也难逃那一日。伤心秦汉经行处,宫阙万间都做了土!——秦汉尚且如此,何况乎如今?兴衰成败轮转,本就是世上的定数。”

他这样直白吐露,倒把法师听得微微一愣。就连在旁踱步的狸花猫咪,都忍不住抬头瞥他,神色略微不快——天下的确没有不亡的国家,成败也确有定数,但你当众议论大唐的覆灭,是不是也太无礼了些?!

“施主既然知道这个道理,又为何还要劝导贫僧呢?”

“大师误会了。”林貌道:“兴衰成败轮转不定,可并不意味着选择没有意义。事实上,既然有此轮转,那便意味着衰亡的一定会复兴、分裂的一定能够弥合、枯朽的一定还能繁茂,无论华夏中原处于多么悲惨、恐怖、万劫不复的境地,都必然会有最光辉的人物为她力挽天倾,以鲜血与性命洗刷她的屈辱与悲哀……我以我血荐轩辕,数千年仁人志士前赴后继,同样是这片土地上的规律。”

“那么反之,而今庇护那烂陀寺的小小邦国,有这样牢不可破的规律么?它若遭遇了惨痛的覆灭、血腥的屠戮,又能否从亡国灭种的打击中再次苏醒,恢复旧有的光辉呢?——甚而言之,不要说一个小小的邦国,就是偌大天竺,又能从外敌的侵略与占领中恢复独立,乃至于保存自己的文明么?”

“大师,兴亡轮转,可是很了不起的奢侈品啊。”大手子一字字道:“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文明,可是连经历一次兴衰交替的资格都是没有的。转瞬即逝的灭亡,才是常态。”

兴亡当然是绝对的历史规则之一,但兴亡循环却不是。不是每一个民族,都有资格在历史的起伏中总结规律的。

不要忘记了,数千年洗刷之后,古老文明还能上桌说话的,那可真就是只有一根独苗苗了。

所以,如果真要呵护学术与文明的火种,还是依附于这样屡屡浴火重生的王国,才更为稳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