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异样”到底是什么, 那就连李先生自己也说不清楚了。他们只能漫无边际的在边界搜寻,浪费了大量的时间在入冬后的寒冷荒原做地毯式的排查, 但除了几只藏狐、鼠兔、莫名与部族走失的灰狼以外基本一无所获——顺带一提,无论李先生的本体战斗力几何,至少他变幻出的那只虎斑猫实在不是什么擅长搏斗的类型;不要说危险之至的狼与野牛, 就是一只体型稍微大一点的藏狐都能将他撵得满山乱窜, 屁滚尿流。于是, 为了防范这些强悍而野蛮的动物——诸如藏狐、土拨鼠、山鹰之类恃强凌弱——林貌也不得不时刻同行, 肩负起保护猫咪的义务。

当然啦,这在随行的军士看来,大概又是钦差难以理喻的小爱好,某种对狸奴莫名其妙的迷恋,难以解释的怪癖。而为了表示对上差离奇怪癖的尊重,当林貌带着虎斑猫巡视山道时,随行的护卫都相当之礼貌的保持了距离,尽量不去接触那只很可能被钦差视为禁脔的猫咪。于是,林貌便不能不独自扛起足足有十斤重的虎斑猫,极为辛苦的在山岩中攀爬穿行。

这可不是现代社会设施齐备的攀岩项目。如果说单人爬山已经是巨大的体力负担,那么额外再携带十斤的负重则简直是不人道的折磨。但无论怎么说,在林貌的肩周关节发出最强烈的抗议之前,他们像罗网一样撒出去的人手终于收获了回报——某一日,一位奉命巡查的士卒突发高烧,不省人事,被迅速汇报到了钦差之前。

士兵的高烧发得颇为凶险,但似乎只是普通的感染,用了几粒抗生素后就控制住了症状;可在检查高烧的病因时,他们却遭遇了前所未见的情况。随军的军医掰开了士卒的嘴,从病人口中拈出了一根细长柔软的碧绿色秧苗,而秧苗蔓延的根系,则深深扎入了病人的……牙龈。

“是麦苗。”挥退军医之后,虎斑猫从林貌的肩头跳了下来,仔细端详这匪夷所思的植物:“他们今天吃的是麦饭么?”

林貌努力回忆自己的午饭,终于点一点头。

“那就难怪了。”虎斑猫轻轻叹了口气:“真是想不到,第一个遭遇的居然就是这种玩意儿,主掌繁育与收获的稷神,相当难对付的古神……”

“……什么?”

“稷神。”虎斑猫平静道:“殷墟考古工程探轶出的上古神明之一,神力似乎与农业息息相关,地位也相当尊隆。从遗址上看,每一次祭祀这位‘稷神’,都要消耗三位数的人牲,不可计算的龟甲、兽骨。”

商人祭祀的规格与神明的身份息息相关。除了执掌万物的“帝”,以及化身商王的太阳神以外,能一次享受数百人牲的尊神,绝对算是殷商古神集团中的第一梯队。考虑到农业那至关重要的地位,这样的待遇似乎也并不奇怪。不过……

“祂很难对付?”林貌诧异道。

一个负责农作物生长与繁育的神明,又能危险到哪里去呢?难道还能制造什么饥荒不成?

“你对先周时期的农业可能不太了解。”李先生道:“在生产力严重落后的远古,农耕几乎是完全不可把控的随机事件,耕作与收获之间毫无规律,作物的长势完全不可预测,丰收与饥荒往往只在转瞬之间;先民们无法理解这种种怪异的变动,因此崇拜的神明也带有狂暴而混乱的特质——简单来说,这位稷神的繁育能力,是完全不能控制的。”

虎斑猫稍稍停顿,瞥了昏迷的士兵一眼:

“只要在祂神力的影响范围下,即使已经被煮熟、分解、浸泡在唾液与胃液中的种子,也有可能再次发芽、抽条,成长为一根成熟的秧苗。而那样的结果嘛……”

林貌的胃非常不舒服的蠕动了起来。要知道,为了讨好长安来的钦差,当地的守将特意令人准备了今秋刚刚收割的新麦;而他亦毫不客气,舒舒服服吃了好几大碗呢。

“……不过,最危险的还不在于这一点。”虎斑猫轻声道:“如果稷神的力量与农业如此的息息相关,那么祂几乎就不可能被完全驱逐,甚至可以保有相当多的力量——”

神明与尘世的联系依靠着他的权柄维持。一旦不被这个世界所“需要”,那么锚定的神力的锚点就会松脱,神力渐渐滑入虚无而不可揣测的混沌中;而反过来,如果权柄与世界的锚点坚固而又强硬,那么寻常的手段就很难奏效了——毕竟,只要某种现象存在,由它而诞生的权柄也就当然不会消失。

因此,这位“稷神”的棘手程度也就不难想象了。不要说中古时代的大唐,就是在技术高度发达的现代,人们又真能完全消除农业的随机性,如臂使指的控制一切作物的成长与繁育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