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显然是严重的失职,决计无可抵赖的过错,足够让皇帝派遣魏征直入地府,行文地藏讨要说法……但问题在于,魏相公仔细思索了这几日下地府办阴差的种种见闻,委实找不出有什么骚乱动荡的影子。真要他开口解释,那实在也无话可说。

如此思来想去,魏相公只能拱手应承,咬牙将此事答应了下去。

“臣——臣一定设法探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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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太子,齐王?”崔判官一脸惊愕:“这两位怎么会在玄武门呢?”

被香火招来的地府判官茫然思索了片刻,从袖中摸出一本黄纸账簿,仔细翻阅数次,终于点头:

“……不错,武德九年玄武门之变的死难者,至今尚在嵩里听审,是断然不会往来阳世的。想来是皇帝陛下听错了吧?”

魏征拱手致谢,心中却犹自狐疑。他往来阴阳,对幽冥的体制颇为熟悉,晓得地府鬼差们的办事效率,只能以骇人听闻、匪夷所思来形容——据说早先地府办事不谨,曾被某只石猴打上门来,一把火烧了半个阎罗殿;直至而今八百年后,当日被烧毁的生死簿都还没有补齐呢。

所以,这本煞有介事的账本,当真便可靠么?

魏征小心道:“在下不明白地府的规矩,但总不会有什么疏漏罢?”

“这不会。”崔判官一口保证:“其余的鬼魂也就罢了,死于玄武门之变的魂魄是要日日点名的,怎么会有疏漏呢?这是一定可以放心的。”

魏征目光一凝,立刻察觉出了关窍:“为何武德九年的魂魄,看管便要这么严苛?”

崔判官呃了一声,眼神中登时有了仓皇,显然是心中有事,难以启齿。但魏征目光灼灼,注目不移,显见刨根究底,绝不松口;于是艰难思索少顷,还是决定解释一二——横竖魏征将要升任天曹,这些事体本也瞒他不得。

“事为之防,曲为之制,未雨绸缪而已。”他小声道:“玄成,你又不是不晓得,那些天下为家、唯我独尊的人物,到了地下该有多难处置!昔日武皇帝的旧事,你难道没有听说?”

生当作人杰,死亦为鬼雄。生前称雄天下而叱咤一方的帝王,就是驾鹤西去而魂归幽冥,那份争权夺利的雄心也未必有所稍减。而诸位皇帝陵墓中丰富到无可计算的陪葬品,随葬皇陵的大小功臣、猛士名将,则无疑为地下的社稷争霸赛提供了广阔之至的表演舞台。从古而今,各色恩仇莫辨的至尊齐聚一堂,那种勃勃生机、万物竞发的境地,便不难想见了。

对于地府鬼兵而言,依仗地主之利以主欺客,弹压寻常君主尚不算为难。但要应付某些声名赫赫、雄才大略,尤其随葬品又极为丰富的人物,那便实在是难顶得紧了。而武帝——大汉孝武皇帝,无疑便是其中最麻烦的刺头之一。

“武皇帝求仙数十年,到头来还是黄土一捧,付诸东流,心中郁愤,可想而知。“崔判官叹道:”所以数百年前,孝武皇帝便以克扣祭品为借口,率卫青、霍去病等部东行,要到泰山嵩里与阎君痛陈利害,讨取公道云云。地府何曾见过这个阵仗?那真是沸反盈天、幽冥大乱……哎,要不是判官们早做了准备,怕不是又要被烧一次阎罗殿!”

魏征道:“什么准备?”

“判官们先前为早死的卫太子预备了一个幽冥神使的位置,聘他在地下吃一口公家饭。”崔判官道:“等孝武皇帝入犯山东,他们便派出卫太子前去交涉,那效果才是立竿见影……据说武帝只远远望见卫太子一回,立刻便是言语不得,掩面而退;随后便下旨遣散卫、霍,自己溜达着回了茂陵,这几百年都很安分。”

说到此处,判官也不觉叹了口气。孝武皇帝虽然半途折返,但兵锋所指,仍然波及不小。以幽冥的工作效率,这些交战的遗迹到现在都还是清理的重点。崔判官曾为此忙碌多日,至今仍心有余悸。

“当然,自商、周以来,要小心提防的,也不只一个孝武皇帝。茂陵的兵卒自然难以应付,骊山的兵马却也不可小觑。似乎是秦朝二世而亡的缘故,秦始皇帝平日颇为消沉,轻易不会动怒;可一旦有所不满,也很难打发。所幸地府也是早有预料,提前将胡亥扣在手中,不许松脱。如此一来,只要祖龙稍有不满,他们便可以将胡亥派出去解释——那祖龙的愤怒就会立刻转移,乃至亲自出手,竭力毒打胡亥。在拼命痛打完胡亥之后,始皇帝的怒气多半也发泄得差不多了,后面的事情便好谈许多。”

防患未然,巧为布置。幽冥之神的法力未必天下无敌,但算计与布局却委实是无双无对,足以驾驭地下复杂到近乎不可理喻的局面。无论秦皇汉武是何等英雄风流人物,地府都有专门预备的特殊人物,在身份上堪称对千古一帝特攻宝具,足以将诸位高人压制得服服帖帖,至今掀不起风浪。单只这一份心力,便不是寻常可以企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