昔日红拂与孙药王同行,除了贴身护卫之外,还有烹茶洒扫等等琐碎的功夫;但无论事情怎样繁杂,她都从来是衣履如新,举止从容,仿若神人谪仙,绝没有这样衣着不得体的时候。剑仙法力毋庸置疑,以这样的面目来见人,当然是有不得已的事情。

红拂显然也注意到了那一点污迹。她稍稍移一移腰带,随后摇头叹气:

“这场雨实在是有古怪,我驾驶剑光直趋九霄之上,居然都避不开如此的倾盆大雨……我修道的时候不长,但就连师兄虬髯客,也未必见识过这样的暴雨——我想,这样的天气,和诸位是脱不了干系的吧?”

林貌咳嗽了一声:

“谈不上什么干系,只不过我们与——与吐蕃闹了一点小小的不愉快而已……”

李先生倒没有什么反应,但深知“核爆”底细的皇帝陛下却望了自己的宠臣一眼,心想这小子真是会胡说八道。

红拂远在海外,倒并没有机会领略数日前那仿佛太阳坠落的可怕胜景,因此还能保持某种一无所知的镇静。而她思索片刻,最为关注的却是大手子口气中无意透露出的一点消息。

“你们真对吐蕃动手了?”

红拂向前一步,不自觉地压低了声音。

林貌笑得很矜持:“算是有一点微不足道的摩擦吧……怎么,两位剑仙有什么不解么?”

红拂默了一默,不自觉目光游移,难以启齿。显然,她岂止是“不解”而已?当日与林貌一番盘桓,虽然被大手子巧舌如簧,说的心花怒放,但与师兄再三商议之后,却难免生出了疑虑。

剑仙虬髯客静擅相面望气的学问,昔日只在酒肆中远远窥探一眼,立刻就知道那裘褐而来的太原公子之超凡脱俗,天下绝没有此人的对手,为此才自领天命,甘心避居于海外;而今以秘术占卜星象,同样也能知晓中原大致的走向——以他看来,大唐固然是潜龙于渊,腾飞在即,如吐蕃、南诏等蛮夷外邦,此时却也是气运强盛,难以降服。就算李二陛下励精图治,那双方少说也得有数十年的搓磨,才能定下最终的胜负。

在这龙争虎斗的国运之争中,即使是无往不利的剑仙法力,往往也显得太过渺小了。最为聪明的办法,似乎还是置身事外,静观成败为妙。

……但是,数十日前虬髯客照例教授红拂观星占卜,在测算中原局势之时,却窥见吐蕃等国的气数急剧衰弱,倾颓腐坏,真正势如山崩;用不了两、三日的功夫,居然就再明白不过的显现出亡国的气象!

到底发生了什么?

红拂避世太久,如今也不知端倪。但她至少晓得,那位姓林的大唐人氏,绝不是什么夸夸其谈的小人物了!

面对这样的角色,当然要设法拉拢示好,襄助自家筹谋已久的大业。所以,红拂脸上的尴尬只是一闪而逝,立刻便下定决心,要挽回自己的颜面。

她决定透露一点独家的情报,向高深莫测的林先生展露剑仙们的价值:

“大唐势如破竹,我们当然只有高兴的道理,哪里能有什么不解?只是,在下的师兄虬髯客精于卜算,数日前占贳吐蕃的运数,测出一个’需‘的卦象来……”

蹲在桌子上聆听的李二陛下颇为感兴趣的动了动耳朵。但出乎意料,第一个反应过来的居然是李先生。

“需卦?”他道:“上坎下乾,贞吉。利涉大川……主方实力非常强大,态度强硬;而客方消极被动,处境困难,但是素质仍然良好,仍有相当实力。照这个卦象的意思,吐蕃一方虽然受挫,但似乎还有几张底牌,是不是?”

红拂:“……不错,想不到阁下对易学也有造诣。”

她原本还打算亲自解释呢,却被这莫名其妙的虎斑猫抢了先机。不过话又说回来,这姓林的大唐重臣,又是哪里搜罗的这么些奇奇怪怪的猫咪?

但显然,大手子本人也绝没有预料,他瞪大了眼睛:

“你连这个都知道?”

“一点浅薄的培训而已。”李先生甩了甩尾巴,语气平淡:“《易经》是华夏哲学的源头,要是不学一点《易》,怎么应付历史悠久的神秘现象呢?再说,《易经》之高深微妙,组织上也有非常深刻的印象……”

“非常深刻的印象?”林貌小声道。

“是的,所以请不要疏忽大意。易经是能发挥巨大作用的。”李先生道:“我记得,那还是在几十年前天下草创,新版的天人之誓尚且在酝酿之中。彼时战乱方止,百废待兴,从上到下都不愿意与神魔们起什么冲突,所以主动提出谈判,希望能和平解决问题。而神秘主义世界的反应也当然可以想见,神魔——尤其是战乱中某些会道门祭祀的野神邪祀,对这种谈判是非常不满的。所以,他们决定给谈判代表留一个不动声色的下马威,即当场以易理测算气数,揭露出国势中险恶的弱点,以此作为要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