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晴萱站在洛宸身边,俨然有一种被月华围笼的错觉。
她一时说不清心中是何感受,只好掩饰般眨了眨眼睛,叮嘱洛宸多休息,便带了房门出去,不敢再打扰了。
医庄很快静下来,能听到窗外风的叹息。
七个藏了心事的男人此时全都窝在偏房里无声无息,但真正能安眠的却没有几个。因着洛宸晚饭时说的那一番话,每个人都在考虑自己未来的路——习惯了听从,选择对他们而言,总是充满了痛苦。
洛宸吹熄了烛火,倚在床头阖眼小憩,但她同样无法入眠。秋风拍打着窗纸,发出啦啦的声响,与她此时心中的不安两相应和着……
被坤沙刺伤当日,洛宸于昏沉中想过一种可能,这两日又仔细思量一番,更觉如此。戾王合该是盯上自己了,而且可能从很早就开始。
遥记一年前,她奉命刺杀权臣沈巍,沈家上下一百三十八人无一幸免。而事后她却偶然得知,这原是戾王宣泄私愤故意为之,并非沈巍当真有罪。效命绛锋阁九年,洛宸一向秉承“忠于戾王,一心不贰”的理念,故而对很多事情不会多问。但因这次偶然,她对戾王的命令产生了深深的不解,也第一次对自己所为感到了罪恶。
又记十个月前,戾王派出的人在执行任务时违法行事,与当地执法官员发生冲突被扣押,导致任务延误。戾王一怒之下,竟派洛宸前去暗杀了那名官员,祸及满门。
有了这两次经历,洛宸终于变得犹疑起来——绛锋阁是杀手组织,手下人命无数,如果这两次都有冤情在其中,那之前呢?再早呢?究竟有多少次也是这样?
执行完任务归来后的那个雨夜,洛宸想起师父曾告诫过她的话:成败在身,是非在心。是以往后的日子,她再也做不到那般毫无杂念地接受任务,心上更似披了一条枷锁,进退两难。
由此,洛宸猜测,坤沙这次横生枝节,当受戾王指使,并非他一时起意。也许戾王早就看出她不似先前那般听话,便以这次任务为噱头,借机除掉自己。
倘若她没有果断对陆晴萱下手,便坐实了不忠之名,坤沙此举,便是名正言顺的清理门户;倘若她没有对陆晴萱手软,坤沙也可在任务中,趁乱背刺她一刀。
可是让洛宸更为惧怕的,远不止这些。
她很清楚,无论是完成任务后被杀,还是任务过程中被杀,以坤沙的实力都不可能做到。想来他也只是从中作梗引起骚乱,给自己造成一定的困扰或伤害。真正的高手,必然另有其人,只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按照戾王的计划出现罢了。
戾王做事向来严谨,洛宸很清楚这一点,若她猜测不错,这个高手,料想应是个她不曾见过的。或许他的武功在己之上,至少亦不相伯仲。若非那日中间变故,给了此人趁她伤重出手的机会,后果……
想到这里,洛宸的脊背幽然发了凉,同时又有一瞬侥幸免死的庆幸——这一夜,她睡得很不安稳。
陆晴萱昨夜睡得虽晚,可因着有早起的习惯,一到卯时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
她打着哈欠走到院子里,将昨夜洗净晾干的几件衣服收起来,又捏了针线坐在晨光中,开始替洛宸缝补那件破损的外袍。
外袍上的血污已经被她洗得看不到痕迹,只有剑锋留下的一道寸长口子。她做这些事情时做得那样认真,丝毫没有注意到身后何时站定了一个人。直到那人一点点走近她,一股清疏的白梅香也钻进了她的鼻子。
陆晴萱被这突如其来的香气惊起一个激灵,她对这味道印象深刻,不用回身也晓得是谁凑了过来。于是心尖上一瞬恍然,蓦地从板凳上站起,转身时却一不留神,脚步仓皇又凌乱地连板凳都踢翻了。
洛宸垂下眸去,看着在地上一连翻了两周的板凳,唇角极淡地微勾,又抬起头来看着陆晴萱,寻乐那般道:“做什么?我吃人么?”
陆晴萱连连仓皇摆手,心里想的却是:你是不吃人,你勾人。
妖精!这女人当真是妖精!
她尴尬地咳嗽了两声,像是忖着要寻一个话头,眼神不知不觉就溜回手里抱着的外袍上。如同突然发现了救星,她赶忙把外袍举到洛宸面前道:“你的,我给你缝补了一下,你先将就穿,等咱们出去以后,我再给你买几件新衣服。”
“……哦?”
陆晴萱自认为这些话说得合情合理又体贴入微,不料洛宸思索片刻竟只回了她一个“哦”字,语气还这样闷。她顿时在心里嘀咕起来。
一边嘀咕着,陆晴萱还要一边寻思着该怎么接她的话,谁料洛宸又开口道:“陆姑娘,你这是想养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