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当然是不会在这种时候逞强的。
况且即便她再怎么会忍痛,用这条痛着的腿走路也一定没法特别自如,既然自己走路会很丢脸,那还不如让他背。
而在得到少女的同意之后,夏油杰便不再多说什么,很果断地站起身,弯腰拿起了地上的两个包,背对着她蹲下,穗波凉子挣扎着爬起来,趴到他的背上,校服的裙摆不长,这样的姿势只够盖住她的半截大腿,脸红耳热的黑发少年什么也没说,什么也没敢看,用手腕支住她的膝盖窝把她往上托了一下,就这样背着她很稳地站了起来。
是初夏的黄昏,他们在没人的街道慢慢走,夏油杰一个人提两个包,还背着一个人,但是步伐很轻松,好像一点也不累,当然,在穗波凉子的印象里,他本就很擅长运动,连续打两节体育课的篮球都好像不会累,然而因为还是初中生呢,他的背其实并不如她想象中的宽厚,相反,碰上去居然是很瘦削的。
薄薄的肌肉附着在他的骨骼上,薄薄的白衬衫又贴在他的皮肤上,触碰他,好像能就隔着衬衫触碰到他热到烫人的皮肤,碰到他支撑自己的骨肉,这种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连带着让穗波凉子的皮肉都霎时烫起来。
于是,本来就不敢全靠在他身上的少女更努力地让自己的脊背僵直起来,自认为细节地开始把控自己和他脊背的空隙,然而夏油杰即便在某些方面总细心温柔,也并不能总懂她的窘迫和难为情,即便发现了她的保持距离,也只以为是她怕他累,于是他咳嗽了一下,小声提醒她说靠到也没关系,穗波同学背起来和书包一样轻,一点也不重。
他以为她是怕压到他才故意这样。
然而穗波凉子并不好详细地和他解释自己的心,她沉默了,咬了一下嘴唇,露出了很纠结的表情,然而也许是他的态度诚恳,也许是她偶尔也没法克制她的私心,她最终还是伸手,小心翼翼地扶住了他的瘦削但很有力气的肩膀。
其实扶着肩膀也并不舒服,在她这个角度,她可以看到黑发少年紧了紧下颌,似乎又想要说些什么,穗波凉子并不知道他想说什么,然而说不上来的直觉,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勇气,以及一直以来都咚咚鼓噪着的心,催促着她动了一下手臂,虚虚地伸出去,环住了他的脖颈。
于是夏油君红了脸,又咳嗽了一下,抿起了嘴唇,不再翕动嘴唇做出想要说话的姿态了。
而后,在他们短暂的沉默中,劫后余生的庆幸和害怕才很迟钝地涌上来,在意识到自己刚刚差点就莫名其妙,连凶手都看不见的那样狼狈地死去了,还没长大,那时候也许才十四岁都没到的穗波凉子突然感觉鼻子酸酸的,眼眶突然感觉很重,忍不住想要掉几下眼泪,但是她手上没有纸巾,纸巾在书包里,她又不好意思叫夏油君停下来为她拿,所以咬着嘴唇憋着不敢哭。
可是刚刚还完全不懂她心的夏油君突然像背后长了眼睛一样,好像看到了她要哭不哭的表情,在这个角度,穗波凉子能泪眼朦胧地看见他不太自在地侧了一下脖颈,而后,听见他莫名其妙地说了句:“今天,体育课,感觉出了一身汗……回去要换衣服了,希望穗波同学不要嫌弃。”
但是他们学校体育课穿的是运动服,根本不会穿衬衫。
穗波凉子抿抿唇,在心里责怪一向聪明的夏油君居然撒谎也不会撒,感觉好笨,抿抿唇想笑他,但吸吸鼻子,眼泪没忍住就掉下来了。
因为忍了好久,眼泪都积在眼眶上,所以一下淌得很快,落下眼眶就顺着她的脸颊往下落,滴到了他的脖颈上。
她瘪着嘴注视着夏油杰顶着难得不柔顺的黑色短发的后脑勺,以为他这时候会很识时务地,像电视剧里常演的那样,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男生来对她感叹下雨了,以根本不存在的雨来缓解她流眼泪的尴尬,于是穗波凉子便做好心理准备,等着他说完这句话还能忍住哭腔应和两句,但是,也许是夏油君并不喜欢看电视剧,又也许是太阳还在的时候感叹下雨很蠢,总而言之,他什么也没说。
但是,其实,在这时候,什么也不说的确比感叹下雨要更好,所以,意识到这点的穗波凉子又忍不住要笑了,她抿抿嘴唇,把只有自己知道的笑容吞下去,然后,动了一下胳膊,虚虚环住他的脖颈,就那样,将脸颊轻轻靠在他的肩上,静静地流在此刻还有他们两个人知道的眼泪。
虽然在此刻这样想并不好,但是,留着眼泪穗波凉子突然觉得……
很快乐。
虽然腿还好痛,眼泪还在流,死亡的阴影虽然已经散去但她还在后怕,但是,只要趴在夏油君的背上,即便腿好痛,即便眼泪还在流,即便死亡的阴影虽然已经散去但她还在后怕,但是,那种,心脏被填满的安心感突然就把一切都打倒吹散了。